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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栖院的书案后,谢景熙放下手里的卷宗,侧身挑亮了灯火。

自陈尚书遇害以来,京中又有刘管事和王翟相继身亡。谢景熙将几件案子的疑点一一列下,发现除了魏梁和陈之仲一案可以确定是一人所为,刘管事和王翟的死,似乎都透露着不同程度的古怪。

月色从窗外洒进来,谢景熙压了压酸胀的眉心,听见家仆对他道:“大人,水已经备好了。”

谢景熙“嗯”了一声,起身往净室行去。

颜栖院是谢景熙的住所,平日里没有召唤,家仆不得随意入内。而净室位于谢景熙的寝屋之后,因着只有他住,两屋就只用一扇竹烟波月的苏绣屏风隔开。

水汽氤氲,空气里弥漫着菖蒲的清香。

谢景熙想问题入神,一路行,一路便将身上的袍衫都解了。待他绕过屏风,将身上的衣袍一褪,就搭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喂!!!”身后忽来一声厉喝。

谢景熙当即回身,伸手一抓,就将那人的肩膀掐在了手里。

室内响起一阵撞击的砰訇,浴桶都被掀得移了一寸,水花漾出来,发出淅沥的轻响。

谢景熙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半晌才回过神来。

“怎么是你?”他问得错愕,手上松了力道,却不曾放开她。

沉朝颜被他这突然的一下,掐得差点背过气去。她扒拉着将自己从他手里挣出来,怒不可遏地问他到,“你怎么当着我的面脱衣服呀!”

话一出口,两人都像是忽然忆起了什么。

沉朝颜的眼神情不自禁地往下移了叁寸,落在面前那人襟口大敞的上身——结实精壮、线条分明,这胸、这腰身、这胯腹线、下面……

“咕嘟……”

寂静的周遭,让那声唾沫吞咽显得格外突兀。两人同时一怔,而后颇有默契地转过身去。

谢景熙抄起前襟,用系带在腰侧打了个死结,又扯过件外袍披上,这才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地瞪向沉朝颜。

“诶诶诶!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沉朝颜气不打一出来,“我刚才就站在你面前,你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开始脱衣服,能怪我咯?”

“再说了,”沉朝颜继续道:“大男人一个,看看又怎么了?有什么好稀罕的,身材比你好的郎君,沣京比比皆是。哼!”

“哦?”

头顶响起沉而冷的一叹,单一个字,都问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沉朝颜心中一凛,果听谢景熙接着问:“那敢问郡主,口中那名郎君是谁?”

“……”沉朝颜无语,暗忖他这人怎么听不懂人家的随口胡诌啊?打破沙锅问到底可不是个好习惯。

两人总是一见面就掐架,谢景熙这时才想起来问:“你怎么进来的?”

沉朝颜脸一红,指了指颜栖院的高墙。

“翻墙?”谢景熙难以置信,堂堂昭平郡主来他府上,居然翻墙?

这……怎么说起来有一股登徒子夜探香闺的味道?

沉朝颜看不得他那副一言难尽的表情,赶紧辩解,“我、我我翻墙还不是因为你娘太吓人了,登门的话怎么都要跟她见面,还不如……”

“你怕我娘?”谢景熙蹙眉,很快抓住重点。

“呸!”沉朝颜心虚叫嚷,“我堂堂昭平郡主天不怕地不怕,我、我怕她一个老太太做什么?我……咳咳……”

她熟练地打着哈哈,转移话题道:“我来是有事找你,别打岔!”言讫,她将温姝给她的那个纸包递给谢景熙,阴阳怪气道:“这是温姝让我给你的。”

“温姝?”谢景熙蹙眉。

“怎么?”沉朝颜故意诈他,语带嘲弄地道:“有什么悄悄话不好意思当面讲,非要我来当这个信使?”

谢景熙没说话,当着沉朝颜的面把纸包拆开了。

然而出乎两人意料的是,这纸包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点看不出是什么的飞灰。谢景熙捻了一点在鼻尖轻嗅,柑橘、白旃、檀木、还有一股……

芭菰烧焦的味道。

“这是……”谢景熙不解,饶是常年与尸体和案发现场打交道,他也从未闻过这种气味的灰烬。

“呀!我想起来了!”

沉朝颜一惊,也捻了点飞灰在鼻下嗅了嗅,道:“上次我不是跟你说我在……我的眼线在陈尚书的寝屋发现了点可疑的香灰么?”

她看向谢景熙手里的那包东西道:“这就是。”

“所以,刚温姝还跟我说什么来的?”沉朝颜回忆,“她说若是不懂这味香的用法,可查阅《天香录》卷十叁的记录。”

“对对对……《天香录》!”沉朝颜念叨着,兀自就出了谢景熙的净室。

谢景熙跟在后面,领她去了寝屋另一边的藏书室,还真从一堆书卷里翻出了一本《天香录》。

两人行至书案前,将书卷翻到了十叁卷。

沉朝颜取来一盏烛火,火光照亮微微泛黄的纸页,显出上面朱砂标注的几个小楷——天竺火麻。

这一味似乎……就是沉朝颜之前一直缺掉的那味香料。

沉朝颜顺着记载,一行行地读下去,发现这是一种原产自天竺的香料,前朝时期由西行的僧侣带回,便开始在皇室贵族之中流传开来。

“气味馨淡带辛辣感,焚后可见芭菰、果香、油脂等味,烹饪入药焚香皆可……”

沉朝颜喃喃,忽听谢景熙道:“我倒是听过一些关于火麻的事情。”

“哦?”沉朝颜好奇。

谢景熙道:“此香实则最早传入的是突厥,因为火麻燃烧后会让人精神亢奋,甚至产生幻觉,所以此香最早是被突厥人用于战场的。只是后来由于长期使用的危害太大,就渐渐被其他香料替代了。”

“啊?”沉朝颜诧异,追问:“还有危害?”

“嗯。”谢景熙点头,道:“此香易上瘾,多数使用者会沉溺其中,有人数日不眠而猝死,有人丧失心智,还有人因使用过量而暴毙……”

脑中那根杂乱的线似乎被抽动了一下,沉朝颜追问:“那……这种香有没有可能使人失忆,比如、比如杀人行凶而不自知?”

谢景熙摇了摇头,道:“此香虽会让人暴戾亢奋,陷入癫狂,但并不会让人失忆。”

“这样啊……”沉朝颜不死心,继续问:“那……倘若凶手在已经无意识的情况下闻了此香,比如……梦行症发作的时候呢?”

“那倒是有可能让凶手行凶而不自知,只是这梦行症……”谢景熙蹙眉。

只是无论刺史府或陈府,府中并无人患有此症。

“诶!”沉朝颜拍了拍他,双眼晶亮地看向谢景熙,“你还记不记得崇福寺里,莫名溺死的刘管事?”

谢景熙微怔,而后恍然,“他的死法,确实像是梦行之时失足落水所致。可是……”

“可是刘管事并没有梦行症。”沉朝颜接话,复又自语道:“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被我们忽略了,一种可以让清醒之人陷入混蒙状态的法子……”

“顾淮?”门外传来谢夫人的声音。

沉朝颜背心一凛,陷入僵局的思路,被门外这声“顾淮”给打断了。她抬头惊恐地看向谢景熙,却见他也是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

而门外的谢夫人还在叫门,声音疑惑,“你在里面干什么呢?该吃药了。”

沉朝颜扭头,眼神落在书案上的那盏昏灯。

是呀,这屋里点着灯,要装没人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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