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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只棕熊,后来只剩它一只了……你们帮忙多宣传宣传我们园子嘛,说不定游客多了以后,它就会恢复往日的活泼。”

这不是什么热点选题,几个学生的实训采访视频也掀不起什么水花,动物园并没有因此增加多少曝光。

听说那间动物园后来被收购、推倒,在地皮上重新盖了工厂。

长时间的孤独会叫人发狂,动物也是如此。何应悟不清楚那头棕熊的去向,但大抵是不太乐观的。

而现在,他却在谈嘉山的身上看见了那头棕熊的影子。

几乎要可视化的空虚和孤寂,像一座玻璃罩子,隔绝着谈嘉山与周边喧嚣的联系。

上次见到谈嘉山这个样子,还是从姐弟蒸菜馆出来的那一晚。

尽管谈嘉山从来对自己的事情讳莫如深,但观察力敏锐的何应悟能隐隐猜到,谈嘉山与原生家庭的关系并不好。

何应悟参加工作以后赚的第一笔钱,便是把姥姥用了十年有余的山寨机换成了按键更大、声音更洪亮,还有视频功能的老人机。

除了将每月的工资转一半给姥姥,何应悟差不多每周还会打两次电话回去。虽然家长里短的唠叨其实并没什么营养,但一聊总是半小时起步,像是怎么也说不够似的。

但何应悟从没见过谈嘉山给家里打过电话。

一次也没有。

根据hr的说法,谈嘉山自入职以来,逢年过年都是选择出外勤,像是故意在避着什么似的。

而距离对方加入《炊金馔玉》,已经足足有四年了。

何应悟心里不是滋味,更不想放任对方沉溺在抑郁情绪里闷闷不乐。

他深吸一口气,从后方绕到人身前,迅速将礼品袋塞进谈嘉山手里:“新年礼物!”

见对方正欲开口,何应悟赶紧呱唧了一大串,试图堵住对方的话头:“谈老师我觉得这条领带很好看所以给你买了下来它一点儿也不贵请不要有负担不准给我转账而且发票我已经撕了退不了的你快收下天啦我快要喘不上气了——”

被何应悟打了岔,谈嘉山这才猛地从消沉中抽离出来。

“你慢点说,别被口水噎着了。”

谈嘉山根本没听清何应悟在说什么,只笑着应和对方的话先说好,边用手推着这人的脊背往上顺气。

等到何应悟缓得差不多了,谈嘉山这才放了心,他正欲取出礼物,却被对方捏住了手。

“慢着!等回去以后再看。”也不知道何应悟的脸是不是被冻的,酡红从下巴尖一直飞到眼下,“哪有当着人的面拆礼物的。”

谈嘉山知道何应悟脸皮薄,便遂了对方的意,把礼品袋小心地装进了包里。

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在手机上戳了戳后将屏幕亮给身边的何应悟。

“我看了下,晚上还有一趟回沂州的高铁。如果来得及的话你先收拾行李早点赶回家吧,不然再耽搁几天撞上春运就不好了。”

谈嘉山抬手制住何应悟预备摇头的脑袋,补充道:“回去再把手头的评审笔记整理好发我就行,我来收尾,早点回家过年。”

好不容易从谈嘉山那只握力极强的魔爪下逃出来,何应悟不依不饶地追问:“谈老师,那你过年去哪儿?”

“就在泉城转转,得空的话去隔壁豫省喝碗胡辣汤。”

“噢。”

何应悟做了足足两三分钟心理建设,紧张得手心出汗,盯着谈嘉山的眼睛一眨也不眨:“谈老师,如果你还没计划好过年去哪儿——我是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沂州过年?”

“我给你炸小麻花吃。”

谈嘉山周密的过年计划,在何应悟的诚挚邀约下脆弱得像个无足轻重的屁,风一吹就散了。

两人要去的地方距离沂州高铁站还有些距离,晚上又没车愿意往山旮旯里拉人,何应悟只好在路边拦下一辆三蹦子。

所谓三蹦子,其实就是带棚子的电动三轮车。

这玩意儿比摩托车要多个遮风避雨的功能,但比正经汽车可要颠簸多了。

抱着行李箱、屈起大长腿坐在逼仄的车厢里时,谈嘉山后知后觉地开始后悔——

这个点,自己应该在五星级酒店的恒温泳池里畅游,而不是在小得像鸡笼的三轮车里摇摇晃晃!

“坐稳了!”

前头司机师傅的吆喝还没落地,毫无减震功能的三蹦子被前方马路上一连串的坑洞晃得几乎散架,叫座位上的何应悟和谈嘉山东倒西歪、不住趔趄。

向来身体素质极佳的谈嘉山,最终是被何应悟从三蹦子上扶下来的。

他踉跄着走了两步,终于克制不住地蹲在田边,哇啦哇啦吐了一地。

何应悟在包里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水,只好把自己喝过的橙汁递过去给谈嘉山漱口,“抱歉啊谈老师,我不知道你晕车这么厉害。”

谈嘉山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何应悟一眼,刚张开嘴,一肚子酸水又从胃里冒上来,他赶紧转过头继续吐。

“这师傅以前开赛车的吧。”吐空了的谈嘉山虚弱得像个刚从轮椅上站起来的病号,从又拖箱子又背包的何应悟手里将大半行李接过来,“脑仁都要被晃散了。”

何应悟愧疚得要命,要不是两人的身高、体型相差得实在有点大,他恨不得一把背起谈嘉山跑回去。

沂州的雪,下得比泉城要大得多。

尽管不像城市里那样灯火通明,但路面的雪覆得极厚,月光一照,便映得前路一片通透,叫这夜晚也亮得像白天似的。

在铺得松软、厚至脚踝的雪甸子里往前走,还没冻成冰的积雪嘎吱嘎吱地顺着脚印往下陷,留出深一脚浅一脚的痕迹。

冬日雪地里特有的冷峭味道,与烧炕的柴火味、煮饭的烟火气一起织成布,像不怎么温柔的长辈洗脸似的、轰轰烈烈地碾过两人的鼻子。

夜晚风大,吃完饭的人们早早回了屋,沿途只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狗叫声、间或响起的麻将洗牌声。

走了大概十多分钟,总算是到了地儿。

一位打着手电筒的身姿佝偻老妇人迎了上来,拉着两人往院子里走,“小乖,你们回来啦?快进屋,外边风大着呢!”

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从门后探出脑袋,牵上何应悟空着的那只手。

她叫完何应悟,又抬头望向谈嘉山的方向,有些胆怯,但还是依着何应悟之前在电话里嘱咐,主动叫人:“叔——”

何应悟赶紧把妹妹抱起来掂了两下,朝着谈嘉山的方向纠正道,“叫哥哥。”

“哥哥。”妹妹不好意思地捂住正处于换牙期、门牙漏风的嘴,小声跟着应和道。

谈嘉山友善的朝着她笑了笑。

他转头望了眼门口写着“沂州金泰村福利院”的不锈钢旧匾,与祖孙三人一起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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