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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微萤和金玉露最初相识时,他只是世家大族里卑贱妾室生的孩子,沉默着忍耐着,任由骄纵跋扈的正室夫人和兄姐欺凌,像一株石头缝里长出的杂草,顽强却不合时宜。可那时,金玉露却是整个大衍最金尊玉贵的姑娘。她的母后出身于魏国公荣府,背靠着世代武勋的定远铁骑,才情美貌甚至是骑射剑艺,样样都出类拔萃。传闻中她是先皇钦定的太子妃,即使前朝国本之争朝堂倾轧她也全身而退,直到年少的皇帝亲自上门求娶,便知当年是何等的风光。金玉露是皇后膝下的第一个孩子,自出生便一直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宋微萤原以为,这样的贵女只消无忧无虑挑个好驸马享尽荣华富贵,她是不必去算计什么的,只要她想要,她的父皇没有什么不给的。未曾想,这身量未足的贵女如今竟要算计至此,方能在宫中化险为夷。只道是世事无常。他紧握着腰间温润生光的上好玉坠,极目北望,他想,既然华仪殿下把他从泥潭里拉了起来,他便该一生为她遮风挡雨,肝脑涂地,直至万死亦无悔。“殿下……可是舍不得宋将军走?”回程的路上,兰若望着出神的金玉露,有些不忍。“如何舍得,”金玉露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如何舍不得。”“宋将军虽非正室所出,若来日挣得功名回朝……也算得上是一段良缘。”金玉露抬眸看向兰若,轻轻摇了摇头:“这话出去可说不得,你平日该是最省事的。”“奴婢自是晓得的。”“本宫知道你觉得他好,”金玉露笑了笑,伸出细白柔嫩的手指点了点兰若的眉间,“等到来日,本宫也要为你挑个好夫婿,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才好。”兰若红了脸嗔道:“殿下惯会寻奴婢开心。”调笑一番之后,金玉露心下也松快了许多,“不知雪霁在贤妃娘娘那里可还乖巧。”“殿下这般牵挂,若是出宫建府时能带上昭阳公主就好了。”金玉露听了只是摇头:“雪霁年幼,眼下本宫也分不出心力来,贤妃娘娘是个明事理的人,雪霁托付给她,本宫很是感激。”兰若在心底悄悄叹气,想起入宫前家中破败之景,未曾想天家也是如此不易。“兰若,你瞧,那是什么?”循着殿下的示意望去,断线玉珠一般的灰黑苦雨里,街边廊下一卷草席,似乎裹着个瘦小的身躯。“奴婢瞧着,倒像是个人,只是这街市之上,怎会……”“停下。”金玉露沉声命令道,车夫立刻驭马停驻。护卫公主外出的神羽卫来到马车前,行了一礼:“殿下有何吩咐?”“回去瞧瞧,刚刚那街边草席裹着的是什么。”神羽卫得令前去,不一会儿便来报:“回殿下,是个男孩,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没有外伤,瞧着……像是重病。”兰若想起了家中幼弟便是这个年纪,不免有些心疼,蹙着眉头轻声说道:“真是可怜。”金玉露瞥了兰若一眼,吩咐道:“带回府里去,找个大夫给他看看。”“殿下心善。”金玉露面上却没什么表情。长信殿。“菱歌,皇上今晚歇在何处?”宫人拨了拨香炉,袅袅香烟缠缠绕绕,榻上的姝丽美人微微抬了抬眼眸。
“回娘娘,歇在了周贤妃宫中。”长信殿中的女官菱歌回道。萧贵妃还没反应,把玩着珠钗的华服少女倒先讥讽了起来:“周贤妃?哼,她得了三公主倒是得了个大便宜,父皇成日便跑她那里去。”萧贵妃伸手弹了弹膝前广盈公主额头,呵斥道:“不许胡说。”娇宠惯了的广盈公主金月霄不满地摸了摸额头:“本来就是嘛!上次哥哥还说,朝中有人欲拥立贤妃娘娘为皇后,母妃你可得当心着点。”“周贤妃年幼,又未生养,不过是靠着娘家是异性藩王罢了。说到底,宛平王府的女儿开国至今还没有一个坐上太后的位置去,就凭她还能把你母妃给越了过去,净是胡扯。”萧贵妃昔日容姿艳绝,宠冠六宫,即使如今已养育了三个孩子,一嗔一喜间皆是华艳风情。“是是是,自然是我的母妃最好了。”广盈公主年方十六,承袭了母妃的美貌,哪怕是说些傻话也是美丽极了。萧贵妃捏了捏小女儿的脸,嗔骂了她两句便也就罢了。“对了母妃,儿臣听长明殿的小太监说,父皇好像真的要送华仪那丫头去和亲了。”“又开始胡说,出了长信殿若还是这般胡说,当心阿娘撕你的嘴。”“知道啦母妃,这不是在咱们自己这儿嘛,母妃可真厉害,说要把华仪送走,居然真的就办到了。”萧贵妃端起茶盏,垂首吹了吹:“你父皇没下旨意,便还不能安下心来。”女官菱歌站在一旁,颔首行礼插了句话进来:“听说今日华仪公主去了报国寺祈福。”萧贵妃有些意外,托着腮思忖了起来。“这次倒要看华仪那坏丫头能翻出什么浪来。”广盈公主娇哼一声,“她还能学皇兄那般未婚配便出宫建府,我求了父皇好几回他都不答应,哼,我倒要看看她还能风光几时!”广盈与华仪年岁相仿,因华仪公主是皇后的第一个孩子,自一出生便几乎夺走了广盈全部的宠爱。萧贵妃埋怨皇上偏疼华仪冷落广盈,皇上也只是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不因萧贵妃的埋怨而薄待华仪半分。“你学她做什么,你在宫中没有娘疼吗?”“哎呀,母妃最疼爱广盈了,广盈恨不得在母妃膝下承欢一辈子呢!”萧贵妃捏了捏广盈公主的鼻尖,嗔骂道:“净会耍嘴皮子哄你母妃。”夜雨未停,华仪公主府中似是要比往日嘈杂几分。兰若从外头走进书房来,行了一礼:“回殿下,那孩子醒了。”金玉露合上书卷,点了点头:“那便去瞧瞧吧。”这来路不明的孩子安顿在外院,离公主居住的内院甚远,等到金玉露走进那屋中时,那孩子已经要比兰若起先见到的腰清醒多了。床榻上的孩子皮肤白皙,相貌阴柔,竟像是个貌美的小女孩一般,金玉露还有些惊讶。“确是男孩?”大夫回道:“回殿下,是男孩。”“倒是奇了。”金玉露笑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孱弱无依的孩童,“你叫什么名字?”孩童咳嗽着,断断续续半晌才回道:“回……殿下,我叫……薛凤。”“还算懂礼。”金玉露勾着唇角,偏过头来看了一眼屋内一旁站着年纪轻轻的神羽卫:“陆则修,可有探听到消息?”年轻的神羽卫抱拳行了一礼,“回殿下,城南布商薛家,家主嗜赌欠了利钱还不上……方遭了难。”他眼神不错,见那孩子听到“布商薛家”便偷偷流了眼泪,内心叹惋,便不忍细说。“那便是家中已无人了?”陆则修暗叹这华仪公主当真是杀人诛心,也不晓得背着这孩子才问,只能硬着头皮回道:“他早年丧母,家中其他人见他病重累赘,便弃了他躲债了去。”“这样。”金玉露了然地哼了一声,又转头回来,见薛凤眼角微亮,嗤笑道,“你家人都弃你而去了,你还为他们流泪作甚,左右也不是什么难医治的病,从此以后,你的命就是本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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