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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就是从雪原来的,氆氇外头还披着毡,头上带了混脱帽。他们被小朴哨领着,刚从萨萨的院子里出来。领头那个蓄着络腮胡子,身后一个随从,身量跟阿普差不多。吐蕃随从站住了脚,好奇地往塔上看。阿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模样,络腮胡子咳了一声,吐蕃随从忙低下脑袋。他知道自己逾矩了,这里是各罗苏的后宅。吐蕃人一行被领出了王府。阿姹拎起裙摆奔下舍利塔,到了萨萨的房里,她看见案上摆的琳琅满目,有一套莲瓣六棱赤金碗,一把嵌了绿松石的银壶,还有一张联珠团窠对鸭挂锦,萨萨小心翼翼地捧着匣子,里头是刻在贝叶上的《八千颂般若波罗密多经》。阿姹问:“西番人是来贩马的吗?”萨萨说:“是呀。”萨萨出手很大方。吐蕃商人用金银和番经换了十匹越赕马,每匹马背上都驮着满篓的茶叶和盐。“他们还来吗?”阿姹追问。萨萨摇头,把贝叶经放好,又叫两个小朴哨把挂锦展开,“阿姹,这面锦挂在你和阿普的房里,好不好?”阿姹在萨萨跟前是很温顺的,这会却挑剔起来,她说:“我不要绣鸭子的,我要对凤,我还要一个玛瑙碗。”萨萨有点诧异,不过女人家,对于挑选珍宝总是乐此不疲的,她便吩咐小朴哨,“叫西番人明天再来一趟。”隔天,萨萨的房里,小朴哨轻声地说笑,廊下一只绿孔雀在懒洋洋地踱步。有叶片打着旋落下来,孔雀受了惊,倏的一下竖起尾羽,在艳阳下抖动着绚丽的光。萨萨忍不住笑,“它也想好事了……”日影已经移到檐角上了,阿姹漫不经心地望着天,她在想段平和达惹。有只鸟停在房檐上,翅膀一掀,露出红肚子——白尾梢红稚!阿姹险些跳起来,她忘了阿普不在府里,刚要扭头寻他,昨天的吐蕃人进院子了。阿姹微张的嘴巴忘了闭,她盯着这行吐蕃人。随从今天很规矩,垂首快步,混脱帽遮着脸。吐蕃商人是有备而来。拜见了萨萨,他殷勤地把包袱一层层掀开,里头是各色织锦,有团窠对凤,双狮卷草,还有伽陵频迦鸟纹。玛瑙琉璃碗被随从捧在手里,透着玲珑的光。萨萨是见过好东西的。她雍容地坐着,让阿姹慢慢看,“看中哪件,就留下。”又叫小朴哨:“上茶。”乌爨人讲究喝三道茶。茶叶烤得焦黄浓香,里头加了石蜜、胡椒和桃仁,小朴哨用黑漆托盘送上来,吐蕃人把青瓷红釉的茶盅端在手里,那神情分明是被折服了,他的乌爨话怪腔怪调的,“好茶。”“水是苍山上的溪水。”萨萨傲然微笑,“乌爨有的是珍奇,你们可以常来。”她放下茶盅,见阿姹不动,她眉梢一挑,“都没看中吗?”阿姹把玛瑙琉璃碗抓在手里,这半晌,她感觉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被萨萨望着,她突然露出一点撒娇的模样,“舅母,我还想去金圭寺看浴佛,行吗?”“那有什么不行的?”萨萨好脾气地说,“阿普不在,叫两个小朴哨骑马跟着你。”她冲阿姹笑,“你不该叫我阿母了吗?”“是,阿母。”阿姹乖顺地改口,脸上微微发红了。她跟吐蕃商人道:“你们应该去金圭寺,”她指着吐蕃人鼓鼓囊囊的毛毡包袱,“这些东西准能卖个好价钱。”吐蕃人听懂了,把混脱帽拿下来,对阿姹弯腰致意。阿姹目光在他脸上盘旋了一瞬,那一大把的络腮胡子,把人最细微的神态都遮住了。回到屋里,阿姹把琉璃玛瑙碗放在案上。白虎没有精神地蜷缩在墙角下,听到阿姹的动静,它追过来,轻轻咬着阿姹的裙边。阿姹没有心思管白虎,她把自己的匣子打开,里头珠光璀璨,花笺、紫毫、香饼,堆得满满登登。阿姹什么也没碰,把匣子又盖上了。她选了根最坚韧柔软的龙竹鞭,弯成几道,别在腰间,又翻出阿普的双耳铜刀,藏在袖子里,最后戴上斗笠。脚下的白虎“噌”一下耸起背,阿姹正低头看,斗笠给人掀起来了,是阿普笃慕。他刚从羽仪营溜回来,头上戴光兜鍪,胸前箍犀皮甲,喘气略急,下巴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汗。做了羽仪卫,阿普好像一夜间长大了,眉眼还是漂亮的,脸庞有了男人那样硬朗清晰的线条。“你干嘛去?”阿普隔着窗,疑惑地打量阿姹。阿姹把手藏在背后,嘴里不觉答道:“我去金圭寺。”阿普哦一声,没放在心上,他顺手从荷包里摸出一片生豪猪肉晒的肉干,在白虎眼前晃了晃,白虎腾空跃起,肉干从窗棱间飞进了它的嘴里,阿普得意地笑了。他还是爱恶作剧,但近来跟阿姹说话时,有了点狎昵、讨好的味道,“这会日头太晒了,晚点再出门吧?”他背着艳阳,眼睛很亮,一眨不眨地看着阿姹的脸,“你要是看见了猴子演参军戏,一定要回来叫我啊。”阿姹点头。阿普叮嘱她“千万别忘了”,撒腿便跑,跑出去没两步,他又回来,歪头打量着她头发间的蓝花楹,他嘴巴抿着,透着少年的薄红,“你喜欢蓝花楹?”阿姹说:“喜欢。”“等我晚上回来,摘一大把给你。”阿普说完,跃过阑干,抓着配刀飞奔而去。阿姹没有等到日头偏西,她怕错过吐蕃人,迫不及待地出了门。各罗苏要亲至崇圣寺拜佛,王府外已经排列好了羽仪。阿姹领着两名小朴哨,从侧门绕到青石板街上,望见各罗苏披金甲虎皮,清平官、大军将和其余属官们都骑在马上,马鞍上镶嵌的玉珂和金带照得人眼睛都要花了。四军苴子举着旗帜,在前头开道,气势煊赫地出城了。阿普笃慕被夹在上百名披坚执锐的羽仪卫中,把脑袋高高扬着,神气极了。“驾!”阿姹凌空抽了一下鞭子,掉头往金圭寺去。人潮今天往崇圣寺涌去了,金圭寺显得有些萧条。阿姹把马拴在树下,来回踱了半晌,吐蕃人没有来。她一颗心都沉下去了,两名小朴哨贪看女蛮国的舞伎,璎珞甩得簌簌作响,阿姹撇下她们,进了寺里。后山石壁上刻了百来尊衣袂飘飘的佛像,满壁风动,这是人们说的摩崖造像。崖底是逶迤曲折的溪涧。阿姹想好了,如果吐蕃人不来,她就靠自己走回姚州,去见段平和达惹,质问他们为什么不要她。她把斗笠解下来,放在崖边,想了想,又脱下一只暗花绫锦鞋,扬手一抛,鞋子挂在树藤上,像朵淡黄色的花,很显眼。做完了这些,阿姹赤着一只脚,走过去解马缰。忽然肩头被拍了一把,她一扭头,还没看清,一团黑色的物事兜头罩了下来。她辫子里的蓝花楹被揉碎了,散落在地上。 银苍碧洱(七)阿姹是被晃醒的。 她以为自己在船上。以前阿普笃慕领着她去西洱河,划着牛皮小竹筏,到对岸摘黄柑。洱河里一蓬蓬的绿荷叶,筏子陷进荷塘里,阿普笃慕跳下水去摸竹篙,把筏子摇得好像在浪里颠。 那回阿姹落了水,差点被淹死。吓傻的阿普笃慕死死勒着阿姹的脖子,把她拖上了岸。 脖子疼,胳膊好像被阿普扭断了……阿姹想伸伸四肢,动弹不得。有烤茶的香气,马在“呼哧哧”地喷鼻息。阿姹猛地睁开眼——她蜷缩在装茶饼的竹篓里,被马驮着走。 手脚没有捆,只是酸麻。阿姹忙躬起背,手指抓着茶篓,两眼透过篾条的缝隙往外看。 一群赶马的吐蕃人,一边甩着鞭子,扭过头来说话,嘴里呜哩呜噜的,是正宗的吐蕃话。赶路热了,他们把袍子解开,粗豪地敞着胸膛。 阿姹屏住呼吸,从袖子里摸出双耳刀,紧紧攥在手里。 不待她张嘴,马蹄嘚嘚的,领头的人返回来了,有个少年声音在头顶,带着点担忧,他说的是汉话,“还没醒,是手劲太大了吗?” “怕是吓晕了吧?”这个腔调老成得多,一只手把茶篓的盖掀开来了。 骑在马上是两个假吐蕃人,一个络腮胡子面无表情,另一个是先头捧琉璃玛瑙碗的随从,混脱帽不见了,身上的翻领锦袍还穿得严整。他皱着一双英气的眉毛,宽肩膀,身量颇高,十四五岁的年纪。 阿姹呆了一瞬,猛然在茶篓里站起身。 络腮胡子以为她要逃,“哎别跑!” 少年飞身跳下马,要伸手抓她,又犹豫了一瞬,阿姹已经投进他怀里,双臂牢牢揽住了他的脖子,她的脸激动得发红,“阿兄!” 少年脸上也有些红,手不知所措地垂了会,慢慢抬起来,落在她的背上。 络腮胡子“咦”一声,质问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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