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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大雨,屋檐之下是贫道,也不是贫道,”禾嗣缓缓说,“这便是我的因果。”
他说话总是这样高深莫测,宋姝听了个大概,似乎是明白了。
上一世的禾嗣唤她“小姑娘”,这一世的法师却只恭敬称她“王妃”。
或许,眼前的禾嗣有着关于上一世的记忆,却终究不是那个在小院里与她鸡飞狗跳度日的恩人。
心头不由划过一丝怅然,脸上却未显。
她道:“法师若是得空,不若在这宫里小住一段时间。”
禾嗣摇头:“多谢王妃好意,贫道还有些未了之事,恐怕要辜负王妃好意了。”
这倒是像他。
宋姝这时忽想起,上辈子她不是没有动过要赖在小院子里过下去的念头,只是禾嗣不能留她。
那晚上他带着她在院子里小酌了两杯,然后开了口,要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她把准了禾嗣的性子,平素里只要她撒撒娇磨一磨他,禾嗣总会让步。然而那晚,他却异常坚决,她可以从他带着两分醉意的眼里看出,他打定了主意要送她走。
起初她也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真的讨了他的厌,可回头想想,似乎并非如此。
再后来,她便真的走了。
临走前,央着他交了自己那三道符箓。
原本禾嗣只打算教她“养元符”和“傀儡符”的画法,是她不知从哪儿看见了那道“乾坤转命符”,当时便打定了主意要学。
或许,或许从那时开始,她心底的恨便有了眉目。
或许在第一眼看见那符的时候,她便想到了晏无咎,想到了有朝一日要将这符用在他身上。
她在等,等一个比“情爱”更加有说服力的缘由去杀他。
上辈子,晏泉的死给了她这个理由。
这辈子,晏无咎违逆伦常的圣旨也给了她理由。
一个正当的,正义的理由。
在这一瞬之间,她似乎窥见了自己心里那些隐秘的想法,那些她连自己都要骗过的阴暗思绪。
宋姝被这突如其来的顿悟惊了一瞬。手中青瓷茶碗已经空了,她却仍旧端着不放,薄如蝉翼的茶盏映出她手指阴影寒凉。
禾嗣看出她的异样,温声唤他:“王妃?”
宋姝回神,笑了笑道:“想些有的没的出了神,还望法师见谅。”
两人在屋内又聊了一阵,直至将近凌晨之时,她有些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
禾嗣脸上的笑意从见到她的一刹那便未曾消散过,体贴道:“夜色已深,王妃倦了,贫道便先行告辞。”
宋姝的确困顿,上下眼皮不住想要黏在一起,然好不容易才找到禾嗣,她亦不肯轻易放人离开,问道:“我之前寻遍天下都找不到法师踪迹,不知法师如今家住在何处?”
模模糊糊中,禾嗣温柔的声音传来:“因果缘分,若还有前缘,贫道与王妃自会再见……”
他话落,宋姝困意却更加深沉,眼皮像是睁不开了似的。
虽是如此,她却仍固执地强撑,迷糊嘟囔道:“什么前缘?我是在问您现在住在何处,下回好来找您。”
耳边传来禾嗣两声笑意,却似乎比刚才更加亲昵熟络一些。
他喃喃道:“王妃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
“什么固执,我,我这是……”
话还未说完,那山呼海啸般的困倦之意侵袭而来,她再也抵挡不住,合眼倒在了桌子上。
第二日一大早,天边朝阳透过窗棂洒下一束暖光,落在宋姝眼上。
她在一片晨光中醒来,面前却早已不见禾嗣的踪影,在桌子上侧睡了一整晚的脖子僵直而酸痛。她捏了捏肩膀,换了梅落进来。
“法师去哪儿了?可是出宫了?”她问。
梅落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奴昨夜一直守在门外,未曾见到法师出门。”
听了梅落的话,宋姝不由皱眉。
好不容易见到人,他倒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转瞬又不见了踪迹。
思及此,她望向桌面,看见那本《万法符箓》仍旧好好地摆在桌子上。
她不由叹了口气:“总是这么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在干嘛。”
梅落见她脸上失落表情分明,安慰道:“王妃莫要伤心,法师既是高人,行踪难免飘忽不定,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人都不见了踪影,宋姝即使不舍,也没奈何。在梅落的服侍下去汤泉沐雨更衣,将昨日满身烟尘的蓝裙换下,重换了一身黛青宫装。回到寝殿,兰幽呈上钗环珠花供她挑选。
翡翠金枝步摇刚刚插入发中,菊悦忽着急忙慌地进了殿。
“何事如此惊慌?”
“禀王妃,废,废帝被人从牢里劫走了。”
“晏无咎被人从牢里劫走了?”
宋姝一见晏泉, 询问的话语脱口而出。
晏泉点头:“就是昨日夜里,天牢两个侍卫被买通, 昆仑正在查。”
夏日的晨雾还未散去, 正殿外雾蒙蒙的,红墙绿瓦青砖石地被雾气笼罩,色彩柔和而朦胧。
晏泉刚刚下朝, 还穿着玄色的朝服,朝服上那只四爪蛟龙在雾气中露出狰狞爪牙。他背光而立,宋姝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可他却将面前人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微光看了个清清楚楚。
宽服袖袍下的手倏然攥紧。
他知道,宋姝这是在兴奋。
或许连她自己都还未曾注意到,她脸上那暗含着的雀跃表情。她在兴奋, 兴奋于她和晏无咎之间的孽缘尚未结束。他从牢里跑了, 她便又有了动力,抓住他,杀了他……
她眼底的兴奋是那样清晰,那样明确。在一瞬间, 晏泉希望自己看错了, 可他没有。
修剪得干净而平整的指甲死死地戳在掌心,细微而隐秘的疼痛却无法缓解他胸口汹涌而来的窒息之意。
他垂眸, 轻声道:“我刚下朝, 还未用早膳, 一起吃吧。”
宋姝正沉浸于晏无咎脱逃天牢的震惊之中,自是没有发觉面前人的异样。
她唤来梅落道:“殿下饿了,快去传膳。”
说着, 她自己却要带着拂珠往殿外而去——
擦身而过的时候, 晏泉捉住了她缥缈的衣袍, 问:“你干什么去?”
“我去天牢看看。”她的脸因为激动而泛着微微的红,声音里急不可查的颤抖声在晏泉耳中却是那么清晰。
眼眶倏然红了。
他哑声道:“你先陪我用早膳,一会儿我陪你去。”
“不必了,你先吃,我去看看就回来。”
宋姝急匆匆地要往外走。晏泉攥着她的袖袍却没放手,手下力气太大,甚至将她那月白的袍子攥住了一层层的褶子,像是桦树干涸的纹路,在他掌心蜿蜒。
他又道:“你先陪我用早膳,等会儿我同你一起去。”
说这话的时候,他定定地望着宋姝,眼眶不可自抑地染上了些红晕。宋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袍角,终于察觉出他声音里的沙哑执着。
“我……”
她张张嘴,迟疑了一瞬。
“好,我也还没用早膳,吃了一起去吧。”
见她松口,晏泉袖袍下的手微微松了一瞬,攥着她的袖口改而牵住了她被冷汗浸湿的掌心。
拇指在她手腕处缓缓摩挲,他甚至能感受到她飞速跳动的脉搏,如洪口汹涌的江水呼啸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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