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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几个大头兵,连个小女人都看不住?”林隽一脸火大的样子,一下又一下地指着他们的鼻子,“每月十块大洋,都娘希匹拿去喝稀粥了?”

肖凉站在最上首的八仙椅边,没心思坐。他不发话,只是冷眼看着林隽教训这队卫兵的样子。卫兵们一个个人高马大,手贴裤缝,俯首帖耳,跟狗一样。

“说过多少次!方小姐是肖旅长面前顶顶重要的人物,你们豁出性命也要看好她!”林隽恼火得在方寸之间的地面上不断踱步,显得比肖凉还要焦急,仿佛是自己的心肝搞丢了一样。他指着队长,厉声一喝:“别指望我给你求情!”又转头一脸沉痛地看向肖凉,低头说:“三哥,我又一次辜负了你的信任。但请责罚。”

别看这林隽心急火燎、信誓旦旦的样子,其实他心里虚得很,以往这个任务,他一向完成得很好。只不过男人裤裆里那点儿事,实在是让人忘乎所以。他同玉如意那婊子,在床上厮混了近十日。偏偏这玉如意床笫功夫了得,让他爽得昏天暗地,什么肖老三都抛在爪哇国了。于是此刻在肖凉面前表现得有些夸张。

“三哥,你是今晚火车才到的吧,快坐下来歇歇。”林书记官虚扶了一下肖凉胳膊,亲手给旅长端水倒茶,“我马上联系晋哥,调兵去找!”

肖凉始终没坐,说:“你是想让整个汉阳城的人都醒来吗?想让汉口的江如海也醒过来?”他转头问那卫队队长:“你们一直轮岗跟着,没有偷懒?”

队长忙答:“报告旅长!我们哪敢偷懒,拿着和前线士兵一样的月饷,做着最轻松的活,小的们对旅长……和林书记官那是感激得五体投地……”

“别他娘废话!”队长身上挨了林隽结实一脚。

“只是方……方小姐她……像是故意甩开我们一样。特别是近一个礼拜,她常在文昌街吃饭的时候,趁着人多嘴杂就溜走。然后晚上天麻麻黑才回门,后来……一天比一天晚,有一天夜里二更才到家。”

肖凉越听,眉头拧的褶皱就越深。

“二更……”林隽喃喃重复,掏出一块瑞士劳莱克斯纯金怀表,“现在时间还未到,子初也许已在家了。”

听取了林隽的建议,肖凉打道回府。院子里仍是一片空寂。花朵儿们都在白日烤蔫了,夜里也耷头丧脑,可见主人近日对它们无心关照。

肖凉伸出两根手指,在屋内桌上随意抹了一下,沾了厚厚一层灰尘。他皱起眉头,两只手掌互相扑棱了几下,震飞灰尘,就往方子初起卧的厢房里走,所见即是——各类书本杂志散落在床上,一旁书案上还放着几张演算纸,上面他不认识的鬼画符公式也沾了薄薄一层灰。

他在方子初的床上坐下,把那本“方小姐行踪记录簿”放在一旁,拿起床上的一本书就看了起来。

那书厚厚的像一本字典,靛蓝色封皮上有烫金大字——“汉译密尔根盖尔物理学”。只是翻到扉页,肖凉的手指就顿住了,他看到蓝色墨水在陈年风化后的字迹,有棱有角,刚健硬瘦:

赠江如岚,为国、为民、为天下者共勉,江如嵩。

有两个字肖凉并不认识,但并不影响他一瞬间的震惊。因为他早就让林隽从各个道门中探听得知——这两人是江如海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皆毕业于德国海德堡军工学院,曾分别担任今汉阳兵工厂(前清为湖北枪炮厂)的枪支厂和枪弹厂的总办。

真巧啊。他心下不由感叹。

肖凉把书撇在一边,一头栽倒在床上。被褥之间方子初独有的气味充斥于鼻端,他贪婪地嗅着——那是薄薄的汗味浑融着钢笔墨水的味道。

天亮了。肖凉一夜未合眼。

他遂派出卫队加上李晋嫡系士兵共五十来人便衣化装去三镇各处寻找。寅时出发,午时还未曾有半点消息。肖凉在床上呆坐着,头发凌乱,林隽在一旁问:“三哥,要不要派人潜入江府探听消息?”

肖凉没有回答。他拿起记录簿继续翻看前面的行踪记录:

……

丁未月癸丑日辰时,去圣教书局

……

丙午月己酉日戌时,同赵家小姐去满春茶园看《皇帝梦》

……

丙午月戊申日未时,去梅神甫医院

……

丙午月甲辰日巳时,一男造访,后同乘人力车抵严世玖府……

他起身去用凉水洗了把脸,又匆匆吃了几块“稻香村”的姑苏椒盐饼、猪油夹沙蒸蛋糕和南腿(浙江金华火腿)饼,照着镜子囫囵了几把头发,就命卫弁备车。

林隽甘当司机,载着肖凉,四名卫弁贴着车身站在踏板上,以防刺客的暗枪。

他们抵达梅神甫医院时,顾修文还在手术室里,人命关天,肖林二人同卫弁就坐在手术室外长椅上,让其他人不禁误会他们是病患家属。

一个半时辰后,顾修文才得以从手术室出来,白大褂上还留着病患喷溅而出的血迹。他意外地看向肖凉,一齐摘下白色帽子和白口罩,汗湿的短发贴着额头。

肖凉走过去问他,言简意赅。因为长时间的手术负荷,顾修文语气比较虚弱,但听到方子初不见踪影,目光霎时凛然起来。他诚恳表示自己在这段时间内只与子初见过几面,并不了解她平时爱去哪里。

从顾修文这里打听无果,肖凉扭头就走,却被顾叫住,说方子初夜不归宿实属反常,要和他一同去找。这时有个小护士脸无血色,慌张着跑过来跟顾说了两句。顾修文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跟着小护士往病房区跑。

肖凉回家后,又等到天黑,各方卫弁皆无消息。

他又找上了赵二班的家。赵二班在一家法国洋行里当二班(副经理、买办副手),经销化妆品和香水。他平时在汉口工作,家眷父母在汉阳住。赵二班不在家,他的女人一听是军爷来了,连忙穿戴好去迎接。听说眼前如此挺阔的男将(武汉话,男人)是来找她女儿赵芳茹的,更是欣喜,以为他和女儿有什么来往。但她仍旧抱歉地答复,很不巧,芳茹被学堂先生领着去黄陂木兰山写生去了。

肖凉四处寻找无果,不得不怀疑方子初已经遭遇不测,还是让林隽派人潜入了江家。

却说第二日一清早,之前撒网而出的卫弁之一就乘马回来急报——在文昌街看到了方小姐的身影。肖凉军服都没穿整齐就往外奔,到门外忽见顾修文正站在他的汽车前。

肖凉没理会他。顾修文在汽车发动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一起找吧,子初她哥。”

肖凉听到这称呼,差点儿没气笑。

文昌街长不过两里地,但却是汉阳最繁华的一片地界,东西南北风味的酒楼林立,茶馆戏楼、百业字号鳞次栉比,还有瓜果摊、鱼摊子、凉面担子……卖芝麻酱、卖廉价糕饼、卖酸梅汤的……像是大大小小、深色浅色的膏药贴在人潮熙攘的街面上。

肖凉的汽车就缓慢地在这条街上行进着。他和顾修文都是这世上顶顶眼疾耳灵的男人,一人盯紧一面车玻璃。

顾修文眼睛睁大,指着前面一个着粉白群衫的袅娜背影:“那不是……”却见背影回头是一张大饼脸,嘴边左右各长一枚美人痣。

这几年风气已大不同以往,嫩尖一般年纪的姑娘伢们破除了旧王朝的禁忌,平时闲下来就爱往街上挤,哪里热闹奔哪儿去。这一条街上,同方子初一样身形的女伢就能找出不下十个。顾修文对方子初不甚熟悉,纵使眼神好使也总是认错。

而肖凉就不一样了,方子初化成灰他都能认得。正当一旁顾医生眼神茫然之际,他却单手打开车门,一把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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