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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冷了起来,时光在寒冷的冰面上溜过,钻进人们瑟缩的脖子里,又拂上晾晒几日都干不了的衣服里,最后潜入地上浅薄的一层白雪里,再出来时,便是冒出春芽的又一年。

青龙帮在江面上越来越有起色,声势的壮大,也引来更多的人入伙。到了腊月,竟前前后后加入了二十多人。

人一多,事也多了起来。即便是大男人,互相之间也难免有龃龉摩擦。好在肖凉之前立了威,陈焕生也极懂得通融,只是徒增了些吵闹。

然而方子初却没受到多少影响,她是个在闹市中都能读进去书的人。以前在家里,母亲就时常数落父亲:“都是你,把好好一个小姑娘家教成一个像你一样的书呆子,将来可怎么嫁人!”

以往听到这些,她都不由在心里偷笑,要她嫁人,她还不想呢!成天对着那些家务,就在那一亩叁分地里转悠,多无聊!

可哪怕曾经再烦的唠叨,如今也变成回忆里温暖而泛黄的页脚。

她现在苦恼的事不是念书,而是怎么打络子。在数学计算和物理公式上一点就通的她,偏偏手笨得很,之前看母亲常打,但这些线绳到了她手上就成了一团糟。可青龙帮上都是粗糙的男人,她也没处请教。

转眼就到了年叁十,这是她不在家过的头一年,却也是最热闹的一个新年。

江面上一些稀疏的渔家在夜晚亮起灯来,憧憧的灯影在水里荡漾着。

大家要贴春联。可帮里一共就两个读书人。男人们纷纷找上陈焕生题辞。他之前在街上摆摊卖字时,也做这项业务。所以随便就能诌来几句吉祥话。

方子初舱门上的对联是她自己写的。等到她用浆糊把春联贴到门边,陈焕生他们叁人凑在一起看,读出声来: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相同。”

“这是化用了唐代一个叫刘希夷的诗人的句子,我记得他这首诗叫《白头吟》。”陈焕生边思索着边说,“原句里是‘岁岁年年人不同’,这里改成了相同。”

“听着吉祥啊!”李晋称赞,“这不就是说大家永远都在嘛!”

他们再一抬头,见横批上写着四个字:“欢音永在”。

————

吃辞岁饭时,肖凉照例给大家发红包,那是用红纸包着的一百个铜元,取“长命百岁”之意。

李晋收了红包,笑着逗方子初:“妹妹啊,你不给大当家准备点礼物。大当家对我们几个人的好加在一起,都赶不上对你的一个手指头。”

方子初想到自己本打算送给肖凉的那个粗陋不堪的络子,至今还压在枕头底下拿不出手,不由感到羞愧起来,是啊,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可她一直没有过表示。

肖凉好似压根没有听到这话一样,虽然李晋不过是逗乐说笑而已,这让方子初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子时过后,他们一齐出去放鞭炮。这头船上的第一响鞭炮当然要由肖凉点着。

鞭炮由一根棍子挂着,横着支在门前。方子初躲得老远。她胆子不小,而且越到生死关头越临危不惧,但就怕火炮之类的东西。

这幅其乐融融的画面也同时落到了不远处的一架相机里。相机的主人正站在一艘货轮上,弓着腰,专注地拍摄着。不过那时候相机的曝光技术还比较落后,尤其在夜晚。红色的鞭炮、春联、灯笼和人们的身影混成晦暗的一片。

一个高大的洋人走到摄影师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指着岸边那些传来欢声笑语的船只:“小武,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摄影师用熟练的英文回答:“他们是江匪,江上的土匪。”

“土匪在这里做什么?等下我们要停到这里。他们必须把地方让出来!”

“这不太妥当吧,总有个先来后到。交易地点没明确说在汉水的哪一岸,我们可以去对岸啊。”

“我们船上挂着大英帝国的旗帜,难道害怕区区江匪不成?”

小武对这个傲慢的洋人无话可说,反正自己只是个摄影师。只是,他转头看向那些处在一片洋洋喜气里的人们,在心底叹道:原来土匪都有家,可他却一直在船上漂泊无依。

放过鞭炮,喧闹声渐歇,守岁就算完成了。方子初躺下正准备入睡,却听到了一阵并不急促的敲门声。

门外传来肖凉的声音:“是我。”

方子初不知他来干什么,但还是给开了门。

肖凉一进来就在门口停住脚步,把手里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她:“送你的。”

方子初接过,打开那盒子。里面是一只玉镯,通体莹白透亮,在煤油灯下散发着点点光辉。镯子内侧还刻着洒金的篆体,细看正是“子初”两个字。

这镯子一看便知价格不菲。她摇头要还给他:“这我不能收,太贵重了。”

“刻了你的名字,就是你的。”肖凉的语气不容反抗。

她拿着盒子走到床铺边,肖凉看她那样子是要把镯子保管起来,推门便要离去,却听到方子初说:“等一下。”

他一回头,看到方子初手里攥着什么向他走来,已不是他给她的那个盒子。离近了,她摊开手掌,手心里是一个用红绳编的小玩意,但绳子打的不太平整,有点凌乱。

“这是盘长结,我以前看我娘打过。它没有开头和结尾,代表着万物轮回,周而复始,永恒不灭。带在身上讨个平安吉利吧。”

虽说如此,她手中这个结却被搞得七出八进的。肖凉也听不太懂那些深奥的寓意,不过只要是她送的东西,他概没有不收的道理。

他从腰间取出自己的刀,把那红色的盘长结牢牢地系在刀柄上。

方子初这才得以细致地观察到他的刀,刀柄和刀鞘上竟然有些点点斑斑的锈迹,脱口而出:“这刀有些年头了。”

肖凉道:“是我师父留下的。”

师父?听到这两个字,方子初不由好奇心大作,难道肖凉真是那种小说话本里常出现的武林高人吗?

“那你师父如今在哪里呢?”

肖凉看到了方子初眼中的兴致,认真地回答:“早死了。喝酒喝死了。”

方子初惊讶了一下,心道:怪不得你这么能喝酒,原来是跟师父学的。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所以酒不要喝太多,要注意身体啊。”

肖凉嘴唇一勾,淡漠如湖水般的脸上终于被激起了一丝波澜,却没有回应她的话。

方子初早就了解他是个太有主意的人了,岔开话问道:“你们学武的人,小时候都是跟着师父的吗?你爹娘呢?我一直没听你提起过家里的人。”

“大过年的提那些做什么,好好睡觉。”肖凉刚要转头开门,却察觉到方子初眼中的失落,又说,“其实我家里面人都死了,就剩我一个……”

“大当家!”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喊声,“有个洋人的船,非要停到咱们这地方,你快出来看看!”

洋人的马仔却是个中国人,他站在船头,眼睛倨傲地向下瞥,命令肖凉:“我们要停在这里,你们快把地方让出来。”

肖凉眼一眯,在黑夜中凭着依稀的灯火打量着这个穿着洋人制服的中国马仔:“不愧是毛子的狗,一样的不懂规矩。你们要停在这里干什么?”

“你只管腾出地方。”

此地位于汉水与长江的汇流处的汉阳沿岸,青龙帮的地界往汉口延伸后就停驻在这里。

“这可是你们往枪口上撞的!”肖凉冷笑。

货轮上有十来名荷枪实弹、穿着洋式制服的武装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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