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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武昌雷雨倾盆。过江之人寥寥无几。但船夫们仍然守着这片江面,戴叁是他们里打头阵的那一个。
方子初就这样出现在烟茫茫的雨幕中,出现在戴叁面前。这是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一头乌黑整齐的新式短发,上面别着个蓝色发卡,一身靛色的“文明新装”已被伞下斜潲进来的雨水打湿一半。
“船家。请问什么时候能走?”她开口问。
“要坐满十个人。”戴叁客气地回答,“姑娘,要等呢。”
方子初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船,面上焦急之色顿显,“我给你十个铜板,能不能立刻就走?”
戴叁暗想:昨天来了一个阔绰而奇怪的人。怎么今天也遇到个出手大方的女学生了?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对岸出了事着急回去,罢了,且不与她讨价还价。
方子初收了伞跟着戴叁上了一个搭了乌篷的帆船,行至中途,一道电光将阴沉沉的天际劈开,紧接着从江上的四面八方荡过来雷声,如同古战场开战之前的阵阵鼓声,震得这只孤帆在江上不住地飘摇晃荡。
她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起来,面上强作镇定,向着空茫茫的天际望去,忽见重重乌云之间裂开一条觑隙,白光从中渗出。
“姑娘,到了。”
她付了钱,脚踏着干燥的地面,抬头见一片蓝天,才发现这是“隔岸雨”。干爽的风似乎将方子初心头的阴霾吹走不少,但事不宜迟,她立刻在码头边叫了辆人力车向家直奔而去。
经过熙攘嘈杂的码头、旌旗林立的窄街和宽阔冷清的沿江马路,方子初觉得这个早晨一如往常。只是随着黄包车一进怀兴里,她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这条里份还是如以往一样寂静,紫玉兰一簇簇盛开在墙角边,香樟树茂盛得寂寞无言。
方子初在家门口前下了车,发现那扇乌黑的大门竟是微微开启的,愣了一下。在她推开那扇门后,整座院子里也没有一丝声音。
她焦急得扯开嗓子喊:“爹!娘!”一边向里走去。可院子里仍旧空荡荡只有她的回音。
方子初感到很不妙,在堂屋、厨房内绕了一圈又上了楼,卧室里也没瞧见人影,回到走廊后顺手开了书房的门往里看,也是空无一人。
她一走进书房里,就嗅到一股铁锈味,紧张得心如擂鼓。
“嘎啦——!”方子初瞬间抬起头,她能分辨出,这是房上的瓦滑动的声音!
然而紧接着,墙上的一抹血迹闯入了眼帘,使她完全忘了有过这声音。这道血痕犹如一支巨大的狼毫笔蘸着血墨挥洒在这面白墙上,刺激着她的神经。
脑袋“嗡”的一下,方子初感到眼前的事物都变得模糊扭曲起来,她全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她终究……还是来晚了。
眼角瞥到楠木书桌旁放着的一个火盆,盆内还留有纸张的灰色余烬,她连忙爬过去,拿起已经分辨不出文字的纸烬,双眼似乎要把它盯出来个窟窿。
这样的纸质,对她来说无比的熟悉。是父亲的图纸,这上面有通过数年来勘测的数据得到的演算结果,是规划组的几乎全部心血,就这样毁掉了。
难道是父亲提前预知了危险,亲手将它们销毁的吗?
那现在他和娘到底在哪里?这里又曾经发生过什么……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方子初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她一惊,几乎跳脚起来,脸贴着门缝往外看,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上了楼,是她家的佣人林姨。
林姨看到她愣了一下,“姑娘,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坐船过江去学校找你了。”
“我爹娘他们呢?”方子初紧忙问。
听到这个问题,林姨垂眸,似乎不敢直视她,而对方正万分焦急地等待着她的回答,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林姨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爹娘的尸首,已经被俄租界巡捕房收走了。”
方子初怔在原地,良久,才缓缓开口:“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天早上,是我来送船票时发现的。”林姨解释着,又添了一句,“已经冷透了。”
“那就是昨天晚上死的。”
林姨想到今天清晨看到的尸体的惨状,最后还是忍住了没告诉眼前这个可怜的姑娘。
她劝道:“姑娘,你拿着船票赶紧走吧。巡捕房的批文我看到了,他们打算按入室抢劫处理。可是这里的治安不是一向很好么?几乎就没有听说哪家遇到过盗匪。你一个孤零零的女伢,我一个拖家带口的婆子,唉,别说对方是个厉害的人,就是普普通通的恶人,我们哪里又能斗过呢?”
方子初却只道:“我要去巡捕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概一个钟头之后,她就回来了,步伐缓慢拖沓,目光呆滞。
林姨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左顾右盼,看到她走过来后赶忙站起来,双手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的尘土,“姑娘,怎么样啊?”
方子初什么也没说,只摇了摇头。
林姨拽起她的胳膊,语重心长道:“我的姑娘,你去我那里吃顿饭,下午就拿着船票坐船回江苏去吧。你一个人在汉口,哪里能保全自己呢?”
她看方子初点了点头,便搀着她回了自己的家,一个与怀兴里隔着两叁道街的小巷子,这里居住的都是出苦力的平头百姓和走街串巷的小商贩。
方子初跟着林姨踏过了一条窄窄的掉了漆的土黄色的门槛,简陋的木门后有个短头发的小伢在石磨旁玩耍,据身高估计八九岁大。
林姨解释道:“这是我儿子明伢,大名林安明,早两年发烧烧坏了脑子,倒是不太严重,就是反应有点迟钝。”
方子初向那叫明伢的孩子看去,怔了一下,这孩子有副好相貌,像个秀美的女伢,但那双眼却是呆呆愣愣地看向她。
林姨将她暂时安顿在一旁的厢房里歇息,便去准备饭菜。
这一顿饭已是她倾尽所能赶制的丰盛一餐,有从街上买的最新鲜的武昌鱼,又花心思炖了锅莲藕排骨汤。
方子初却吃得味同嚼蜡,但她还是逼自己吃下去,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体力。
吃完饭后,林姨便又叫她回屋歇息,说到了点就送她去码头。
等到林姨在厨房里把今日家里的活计都差不多做完,去厢房提醒方子初要走时,却发现已经不见了人影,只见到床铺上留下的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的纸,上面写着:“谢谢林姨。我走了。勿念。”
走了?是自己一个人去码头坐船了吗?林姨纳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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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在俄租界的一个码头仓库里,一个穿着中学校服的纤瘦身影在垒起的货箱之间穿梭着,这个女孩就是方子初,她正在这偌大的仓库里来回翻找着什么。
忽然,她闻到一丝火|药味,忙循着这味道向仓库的一个角落奔去。不巧此时却有一帮人向仓库内走来。
她赶紧钻进其中一个半空的箱子里,把旁边的盖子盖在自己头上。
“拐子(武汉话,大哥),你说这些云土、‘汉阳造’还有洋人的手|枪,是要运到上海去么?是谁这么大的手笔,最近也没听说有仗要打啊?”这帮人中一个瘦瘪瘪的高个男人向打头的那个络腮胡大汉问。
大汉听完笑得声如洪钟,笑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响着,他喝道:“管他谁打仗!只要老子能挣钱就行!妈的这几十年江上就没太平过,兜里有银子才是正道,管那做甚?”说罢吩咐他那十来个手下各自去搬货。
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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