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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修、打回来、再修的过程,翰林们做事也是慢悠悠的,无事可做的时候甚至能一起喝下午茶。
到了诰敕房他才发现,原来人可以忙到屁股着火。
难怪诰敕房的中书成日黑着一张脸,对谁都不假辞色,柳贺原本以为这是自持阁老近臣的傲慢,自己干了这活他才知道,每天忙成了狗,工资还不高,再要人笑脸相迎,那不是连一点社畜的尊严都没有了吗?
再看看这一月的文书:兵部奏报升赏隆庆四年九月中锦州大胜堡获
功阵亡被创官军郎官、升赏嘉靖三十二年九月中横城等处获功阵亡被创官军、密云县地震、大同巡抚奏报……
柳贺这下深深理解,为何能任辅臣的都是公认的强人了,没有好的体力与精神力,这位子一般人还真坐不下去。
柳贺将一日的公文处理完毕,也有种筋疲力竭之感,不过他毕竟年轻,前世也是能熬夜写代码的。
在翰林院时人闲了反而会有壮志难酬之感,现在忙了起来,柳贺反而很少听到抱怨了。
就这样,隆庆五年在不知不觉中这般过去了。
……
柳贺搬到京城也有大半年,他在这边办事,衙门的假不长,自然不可能回镇江府过年,眼下柳府中有纪娘子、柳贺夫妻二人、管家老周和门子老丁、杨尧带至京中的厨娘余氏和两个丫鬟,老周和余氏是夫妻二人,老丁是本地人,以前也在大户人家服侍过,因而对京中诸事颇为熟悉。
柳贺眼下官做得还不大,需要走动的地方不多,因而府中的人手勉强还是够用的,等日后他在京中扎根深了,这几个人显然就不够这一家的运转了。
春节前,柳贺将衙门里诸事忙完,便领着过节的福利回了家。
“相公辛苦。”杨尧有些心疼柳贺,只觉他自分至诰敕房后便瘦了很多,柳贺倒觉得还好,他读书的时候也是过过一段苦日子的。
到了春节,翰林院的油水算不上丰厚,但柳贺毕竟在诰敕房待过一阵时日,因而内阁的福利他也享受了几分。
入京之后,因为杨尧有钱,柳贺从未在生活上发过愁,他以往读书时还惦记着纸笔作价几何,现在却是真不关心民生苦楚了,加上进诰敕房后,明面上的礼金他也收了一些——并不是柳贺要当贪官,这算是大明官场不成文的规矩,人人都收,不收便是柳贺不合群。
何况他若不收,旁人便会觉得他刻意刁难,或是图谋更大,因而他收了,旁人才会觉得他能做到“一视同仁”。
在大明朝的官场,如海瑞那样的官可谓凤毛麟角,是其他人眼中真正的奇葩。
除夕晚上,柳贺在家用饭,杨尧和纪娘子也能看出他有几分心不在焉,饭桌上两人未说什么,到了饭后,杨尧尧端上蜜桔,两人倚着灯烛吃桔子。
杨尧道:“相公可是有了烦心事?”
柳贺道了声歉:“我不该将朝堂上的事带到家里,免得叫你烦心。”
纪娘子与杨尧进京后,柳贺除了在翰林院修史的那段时间能常常陪着两人外,其他时间几乎都奉献给了朝事,回来也只是一家人在一块吃吃饭。
知晓柳贺忙,纪娘子和杨尧也不打扰他,平日常和吴中行、唐鹤征的娘子往来,或是在家看看书、赏赏花,日子倒还算滋润。
柳贺眼下烦的是,隆庆帝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因而内阁之中、朝堂之上看似平静,但却总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十二月时,刑科都给事中胡价上书称辅臣要慎重选择,隆庆帝采纳了他的提议,眼下最有可能入阁的就是礼部尚书高仪,潘晟致仕后,高仪接了他礼部尚书一职,高仪乃是高拱所荐,入阁是板上钉钉的事,然而柳贺却觉得,张居正那边显得太过安静了。
年末的冬至大祀,按规矩隆庆帝是必须参加的,但今年隆庆帝却以身体抱恙为由命成国公朱希忠代替,为此给事中张国彦、御史张克家还上了一本,批评隆庆帝为政懈怠。
柳贺却知道,不出意外的话,隆庆帝活不了多久了。
换领导这事其实很常见,但隆庆帝为人不错,他对柳贺虽未重用,但柳贺轮值诰敕房之后,隆庆帝还赏赐过他两回,此前琉球国王派使臣来贺时,他还与使臣骄傲地介绍起柳贺,说柳贺是他亲选的状元,大明二百年中唯二的三元及第者
。
被人惦记着终归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倒也不是说柳贺对隆庆皇帝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一想到下一任万历皇帝,柳贺便觉得有些头大。
放眼整个大明朝,说起无情无义这四个字,嘉靖和他孙子万历可以说是典范。
张居正的遭遇自不必说,万历对朱常洛的所作所为也可以说不当人父,张居正在时万历尊他为师,死后却抄家流放无所不用其极,一个对师如此、对亲生子也可谓冷漠之人,柳贺不认为他对臣子、对百姓会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当然,柳贺是扭转不了历史的进程的。
历史是广阔的汪洋,他只是其中一艘破破烂烂的船。
第二日,柳贺便去了张居正家中拜访。
虽说春节衙门放了假,但对在京官员来说,假日比平时还要忙。比如春节,正是与上官、同僚们加深感情的好时机,柳贺备了礼,计划先去张居□□上,再去马自强、丁士美及诸大绶家中,还派管家送去了给翰林院中诸位同僚的贺礼。
张府门前可谓门庭若市,若柳贺不是张居正的门生、如今又在诰敕房替内阁做事的话,恐怕连门都挤不进去。
能来张府排队的,外官恐怕得是巡抚、布政使这一级的,京官的话,至少也得是四品以上。
“原来是状元郎到了,阁老正在待客,状元郎先去暖阁坐一坐。”
见管家将柳贺引入内,那排队的官员不禁有些不爽了。看柳贺年轻,便有人问道:“这难道是王府世子不成,缘何能先我等入内?”
门子瞥了那人一眼道:“这位大人,进去的那位是我们阁老的门生。”
张居正只主持了一科会试,便是隆庆五年那一科,朝中官员自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在张府外等候的官员哪个不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只是运气不够未能留京罢了,但官至一省巡抚、布政使者,在地方上无一不是威风赫赫,府州县的官员见了无不畏惧。
“阁老门生又如何?莫非是一甲不成?”
不待门子解释,其中一位京官便开口道:“这位仁兄一看便是离京时日久了,柳三元之名京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仁兄少说两句,不要将他得罪了。”
论科甲,柳贺确实可以秒杀一大片,论职务,柳贺眼下在诰敕房办事,就算是九卿衙门也要给他面子,加上他又是次辅门生,让他先进京官们都没意见,反倒嫌这说话的外官太多事。
柳贺入了内,路过张府楼榭时,只觉果如京中传闻那般富丽堂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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