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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贺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在稿纸上写下“夫财生于勤而匮于移也”一句,这便是他的破题了。

破题之句写完,之后承题起讲等句柳贺心中也有了想法,不过眼下考试时间还很充足,慢慢写就是。

柳贺心态上是很放松的,时间充足,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写文章,当然,会试三场,文章还是能早些写完为妙,毕竟天气寒冷,在这逼仄的号房里要度过好几日,之后他的状态绝对不会比现在更好。

想及此处,柳贺又将文章后半在稿纸上写完,自乡试之后他就养成了先在稿纸上写之后再誊抄的习惯,以往是写一篇誊一篇,现在是将所有题目写完再统一誊抄,不然到了黄昏给烛时他还未写完草卷,那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一篇文章写完,柳贺搓了搓手,再去看下一道题。

此时他不由怀念起了在江南贡院时的舒爽,京城这天气着实磨人,即便今日出了太阳,依然有风透着雨帘卷进来钻进他脖子里。

科考之事当真不是那么容易,他需要空调和暖气来拯救一下。

第二题出自《论语》,为“先进于礼乐”一句,孔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吾从于先进。

柳贺眉头微微蹙起,他将笔放下,开始思考起这道题目来。

会试第一场

孔子这句话的意思是,先学习礼乐再做官的人是平民,先当了官再学习礼乐的人是君子,如果选用人才,我选择先学习礼乐的人。

“先进于礼乐”的本质在于强调重质,正如孔子所说,文胜质则史,质胜文则野,若是重文,则君子胜于野人,唯有强调重质,宁为野人不为君子。

柳贺看过朱熹的解读,朱熹曾经引用过程颐的一句话,后者是这般说的,“先进于礼乐,文质得宜,今反谓之质朴,而以为野人。”

也就是说,自孔子以下,“先进于礼乐”都是首选,强调先修品德再为官。

这道题出得有些难度,但柳贺毕竟考过那么多场试,对于四书中的考题简直熟到不能再熟,如果被这一题难住的话,简直辜负了他日日苦读的进取心。

还好,这道题的关键是摸准考官的脉络。

柳贺读过张居正的文章,也知晓这位考官是实干派,因而在思考题目时,他强调了一个“文弊救之以质”的观点。

思考得足够了,他便在稿纸上写下“圣人于礼乐述时人之所尚,表在己之所从。盖文弊则宜救之以质也……”洋洋洒洒三行字写完,思路顿时便开阔起来,他毕竟是以写科场文章为生的人,思路有了,之后便是编也能编出一长段文字,何况柳贺并非纯粹在编,他于经义已了解得通透,又在这一科会试前温了三年书,于经史子集的理解比乡试时更是上了一层楼。

所谓下笔便是锦绣文章,这一点柳贺大抵已经做到了。

他苦读苦思苦学不正是为了会试中这一科吗?

写文章时,柳贺思路极为畅快,此前所学皆落于他笔下,尽管仍有风透着帘子吹进来,他的思路却半点没被打扰。

这就是刻苦读书的好处了。

……

柳贺正在奋笔疾书时,他整个人注意力极为集中,因而未曾听到帘外一阵响动。

监察御史向两位主考张居正、吕调阳分别见礼,张居正此时不过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吕调阳正是他的直系下属,年岁却要比他苍老许多。

张居正对监试官询问一二,便在考场中巡了起来。

作为会试主考,他的权限与乡试主考完全不同,会试帘内官以主考为尊,帘外官则以知贡举官为尊,后者总理会试事宜,在会试录中的位次甚至在考试官之前,然而隆庆五年这科会试的知贡举官为礼部尚书潘晟和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王希烈,潘晟与张居正关系甚佳,在官途中受过他不少提携,王希烈和张居正不太对盘,但眼下官位却远逊于他,因而张居正可谓统御这一科会试,拥有选取考生的决定权。

此时李春芳为内阁首辅,然而李春芳行事多受高拱及张居正掣肘,已请辞好几回了,朝中人人皆知李春芳要走,但明代阁臣请辞通常要一辞再辞再再辞,如此才体现出位尊与君恩,李春芳再请辞几回大概就能跑路了。

李春芳性格谨慎平和,偏偏高拱与张居正都是强势的性子,首辅之位本就不易做,高拱与张居正此时又短暂联手要将他请下台。

李春芳未必甘心下台,但历数嘉靖至隆庆间的内阁首辅,他属于少有的得以善终的一位了。

张居正将“地”字号房的考生卷看过后又放下,他官威一向很足,又是众阁臣中最年轻的一位,李春芳、高拱及赵贞吉都要比他大上十多岁,他仕途堪称顺畅,前半程得徐阶看重,又是裕王潜邸之人,隆庆帝一登位他便官至吏部左侍郎及东阁大学士。

考生们未必认得他的样貌,但见他被众官员簇拥而来,自然知晓他的身份。

被他看过考卷之后,众考生心中都有些忐忑。

张居正踏步上前,又看了

几份考生试卷,面上并无多余的情绪波动,过了一会儿,他便走到柳贺的座位前,见柳贺两道题都已在稿纸上答完,便认真看了起来。

看完考卷他仍未说话,但与他同入考场的吕调阳眉毛却是一动。

官场上谁不是人精?吕调阳眼下已经是张居正的铁杆之一,对这位顶头上司的一举一动可谓知之甚详,张居正在看这份考卷时时间更久一些,卷子也是轻轻拿起轻轻放下,不似前几张考卷,他只看完一半便将卷子还给考生。

柳贺此刻正在琢磨四书的第三道题,见考官站到自己面前,他也只是轻轻拱手示意,倒是吕调阳笑着示意他继续答题。

待张居正放下考卷,便有官员上前在柳贺考卷上做了标记,表示考官中途看过他的考卷。

众官员走后,柳贺才蓦然反应过来,看自己考卷的人恐怕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张太岳,然而知道张居正又如何?对方总不会当堂给他录了再拍肩告诉他“小子,我很看好你”,柳贺就算再中二,也不可能发这样的癫。

之后柳贺便认真作答剩下的五道题。

会试的考题论难度、论复杂程度未必比县试、府试这两级考试强,但所谓大道至简重剑无锋,题出得看似简单,其中才有无数的坑等着考生去踩,一不注意便会落入试题的陷阱之中。

柳贺答题答得越来越冷,腹中也是饥饿难耐,他两腿蜷在这狭窄的号舍之中,感觉多坐一会儿都能立刻患上关节炎老寒腿。

拨了一会儿炭炉,又将馒头热了热,与咸鸭蛋一同嚼进肚子里,柳贺才觉得稍稍活过来一些。

眼下天色尚早,柳贺却已经有些困了,大概是早晨睡眠不太充足的缘故。

放眼整个考场,柳贺已经是极年轻的一位考生,有些年岁大的考生考着考着便趴到了号板上,一旁的兵丁连忙将他叫醒。

以柳贺的年纪尚觉得吃不消,更遑论那些年纪比他大上两轮的考生,此刻号房中依然是很安静的,只偶尔传来一两声翻卷之声,但即便如此,此刻考场中的气氛也与刚刚开考时截然不同。

柳贺去了一趟茅房,之后便卷起被褥睡了一觉,尽管有帘子挡着,这般睡依旧不是很暖,好在他被褥塞得厚,加上身体强健,这一睡倒也立刻睡着了。

他听镇江府的其他举子介绍,说一场会试考完,瘦个五六斤的士子也是有的。

柳贺自成婚后杂事便少了许多,便经常练一练身体,又常在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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