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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光线阴翳不明,灯光斜着打在男人脸上,将侧边轮廓勾勒得愈发深沉,另一面的五官却是淹没在薄透的明亮中,半明半暗,宛如有两种面孔,不论是外表还是内里。

谢绰没有回答,只淡淡地望着她,以一种冷酷的姿态。

「居然需要犹豫?」沉醉笑了笑,稍稍倾身,毫不畏惧对方眼底的冰冷,「你眼光不行啊。」

谢绰挑了挑眉,依然没说话。

「你知道吗,以前在大学的时候几乎没有人不喜欢她的,徐羡长得温柔又好看,为人大气谦和,专业能力也优秀,每隔几天就能看到她出现在告白板上。除了吸引男人之外,同性缘也很好,几乎就是万眾之花的程度,甚至有别校的称呼她为t大白月光。」沉醉的黑色美甲敲了敲桌沿,似乎心情很好,上挑的眼尾都是满溢的兴致,「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同样的,若是眼里住了个人,那是藏也藏不住。」

十八岁的徐羡入学没多久,一张在食堂排队的侧拍图就被放上t大告白板,一袭奶白色的棉麻连身长裙,气质淡雅,衬得整个人如流风之回雪,云间仙子一样。当时不只t大的,连许多外校的学生都来朝圣,后来一个匿名id在评论区留了句「谁年少时没遇过一个惊艳了岁月的白月光」,于是t大白月光这个外号也就这么跟着她了。

闻言,谢绰无波无澜,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谢先生,你可真没意思。」沉醉啜了口刚送上来的调酒,懒洋洋道。

「你说的是哪种喜欢?」谢绰同样饮了一口,却没急着咽下,而是浅浅含在舌上,直到脣齿间都盈满了酒液的涩与醇,他才慢悠悠地吞进去,「如果是指朋友的喜欢,当然,就像你说的,她漂亮、优秀、善解人意,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沉醉直勾勾地盯着他,像一隻蛰伏在暗夜中的猫那样看着他,两人之间沉默瀰漫,却彷彿有硝烟于明灭的光影中生起,似乎无形间在较量着什么。半晌后,沉醉自知从这个人口中撬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于是笑了一声,掀过了这篇。

与此同时,徐羡站在屏风的后方,眸子里混着晦浊的顏色,除了酒吧昏暗的碎光,还有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涌动着。

方才与母亲通完电话后,她便缓缓地走回来,岂料在经过时,听到隔着一道屏风的他们正在讨论自己,她脚步一顿,默不作声地掩在屏风后方,再也没有往前。

由于角落被阴暗包覆,因此也没人发现她就躲在这儿,就这么一路听了下去。

虽然说已经猜到谢绰对她没有兴趣,可如今真正听到了还是觉得挺微妙的,除了那股因为征服慾而產生的不服气,似乎还有一点点的失望。

尤其当男人用四两拨千斤的话术敷衍过去的时候,更能展现出那种毫不在意的态度。不是明白的否定,也不是篤信的肯定,而是悄无声息地偷换概念,再轻飘飘揭了过去。

但凡有一丝丝的顾忌,不论喜不喜欢,听到这种曖昧的问题时,多少都会有点情绪波动。可是谢绰没有,他依然从容,依然八风不动,彷彿世间大事皆入不得他的眼,没有任何人事物足以引起他的兴趣。

他不受外物打扰,在自己的壳里安稳如初生。

徐羡虚虚歛眸,目光追逐着在地上晃动的光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她微笑着踏了出去,神态如常,温婉大方。

「酒来了啊。」她佯装惊讶地说,「我讲电话讲了这么久?」

「还好,主要他做得也快。」沉醉笑咪咪地去拉她,把人给拽回座位,端起那杯还没被动过的调酒,「快喝喝看,我很好奇这个『厄舍府的没落』是什么味儿。」

这是徐羡点的,当初在瀏览酒单的时候,琳瑯满目的酒品名,她一眼就看见了这个。

厄舍府的没落,爱伦?坡的短篇小说,她以前读过。

这杯调酒的色调是浅浅的灰褐色,不知道是不是光线迷离的关係,显得盛在玻璃高脚杯中的酒液有些混浊,和这篇故事的基调倒是很一致。

徐羡没直接喝,拣起搁在杯口上方的一片黑灰色硬物,乍看之下很像被削薄的木炭。

她直觉性地咬了下去,浅淡的甜伴随着脆裂的声音在舌尖蔓延开来,徐羡有些意外,原来是饼乾。

「还挺好吃的。」她不嗜糖,这个甜度对她来说刚刚好。她把咬了一角缺口的饼乾塞到沉醉嘴里,「你嚐嚐。」

接着徐羡举杯喝了一口酒,谢绰就这么安静地凝视着那两片盈润的脣瓣衔住透明杯缘,酒液倾斜,女人的喉头轻轻一滚,没入体内。

被送进她体内的除了酒,似乎还有厄舍府的没落。

徐羡舔了舔脣,回味起调酒的味道,貌似是以琴酒做为基底的,可能还有混另一种酒,但她不常接触酒精饮料,对这些也不是很熟悉,所以只能嚐出个大概。除此之外,还有绿茶和柠檬汁的味道,以及细微的佛手柑香气。

与外表和名称大相逕庭,它喝起来不会苦,但有点涩,不过绿茶很好的中和了那种涩然,再加上柠檬的辅佐,显得整体口味偏清爽。

然而不知道是因为名字还是顏色的关係,儘管口感讨喜,可她总觉得喝下了一腔阴鬱。

好像厄舍府的森然、诡譎、分崩离析,全都穿越了时空与文字的阻碍,随着这杯酒在她体内酿起了一场癲狂的盛宴,如同厄舍府的主人罗德里克死亡那天的暴风雨。

她又喝了一口,好喝,但微妙,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徐羡咂了咂嘴,正好碰上了谢绰的目光。

看着半身隐在黑暗里的男人,那一瞬间她几乎是想到了爱伦?坡在故事里所刻划的厄舍府邸和罗德里克。不论是大宅还是人,浑身都透着腐朽的气息,阴沉、幽深、戚戚然,精神状态随时在忧鬱与亢奋中反覆横跳,如同此刻半暝半亮的光线投影。

当然,眼前的男人不死气也不病态,可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那么几秒把他和这个故事连结起来了。

或者应该说,梦里的谢绰。

那个把她銬起来静静观赏的谢绰。

徐羡下意识地拍了拍脸,想要把自己打醒,肯定是因为酒精混乱了思考能力,她才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思绪,明明方才谢绰在大眾浴池时还帮她披了毛巾,多么体贴绅士的一个男人。

她把酒杯递给沉醉:「还不错,你喝喝看吧,不是好奇?」

沉醉没接,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嗯,挺好喝的,不过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啊,喝起来一点都不恐怖,我原本还期待会有什么猎奇的味道呢。」

是啊,为什么取了这个名字,喝起来却这么平易近人呢?

简直就像是流于表面的偽装。

只是不知道哪一个才是调酒师想掩盖的本质,是想要以哥德式文学来为平和虚张声势,还是想要用亲切的口感去转移恐怖故事的注意力呢?

一款调酒都有两种面向,何况是人,千人千面,有些人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谢绰见她低首不语,似是在思忖着什么,于是状作无意道:「怎么了?」

他沉静的眉眼是深林里的湖泊,在月色的亲吻下,好似一滩夜里发光的裂缝,幽微却寧謐。

徐羡抿了一口厄舍府的没落,摇摇头,扯出一抹笑。

就像眼前这个人。

她想。

她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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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舍府的没落》是爱伦?坡的短篇小说,发表于1839年,有兴趣的宝可以去找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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