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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未曾读书识字可是不得已为之?”
“可有人因此而体谅你生于沈家却并不识字?”
没有。
她不识字是因为年幼之时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用于随母亲四处务工供父亲考取功名,为的是家中能就此过上好日子,可待到好日子降临之时,却独独将她遗漏了去,她成了沈家跨入权贵之家的耻辱,他们不仅没有体谅她没有学识的原因,反倒只为筑起虚荣的表象,彻底让她失去了读书的机会。
她忽的有些明白陆闻为何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也要去做这件事了。
陆闻与她相似,却又与她不同,他想改变这一切,想将不公的命运扳倒,即使可能会失败,他仍是这样去做了。
有些事本就说不上对与错,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样便是错的,就像她向来做什么都叫人觉得是她的错,可她却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有些羡慕陆闻的勇气,更有些羡慕他已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大胆做出反抗,他不惧失败,不惧艰难,即使挣扎在泥沼中,也从未放弃过想要重见光明。
可她,似乎很难拥有陆闻这样的勇气,更不知自己要如何做,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陆闻看着沈南枝脸上的神色由迷茫到怔愣,再到落寞,悲凉,最终微微红了眼眶,似是下一瞬便会就此落泪。
他记得初见她时,便叫她落泪的模样晃了心神,甚至一再想着,如若她能哭得更为惨烈一些,是否这张原本素净的面容便会更为惊艳一些。
可此时,他却忍不住想动手将她眼眶中的泪意抹去。
他忽然觉得,若是不叫她落泪,见一见她明媚的笑,是否会比初见她时,更叫人心动。
于是,陆闻当真伸手抹去了她抑制不住从眼角落下的第一滴泪,柔声开口:“嫂嫂,可想读书识字,作为报答,我教你可好?”
那双几乎要沉入谷底的暗沉黑眸,在轻柔的嗓音下逐渐湛出令人着迷又澄亮的光亮。
陆闻看得移不开眼,目光紧紧黏在因他而神情变得生动的娇艳面容上。
周围好似有风吹动,她的眼睫在微微颤动,发丝在耳边飘动。
在她唇角上扬的那一瞬,他才惊觉。
什么都没有动,是他心动。
略过了昨日发生在金湖的沉重的话题, 两人坐在庭院中榕树下的石桌前,浅饮热茶品尝甜点,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沈南枝倒是头一次这般与人坐着交谈, 她并不健谈,陆闻也不像是话多之人,却不知为何他们之间竟没有一丝尴尬的氛围, 反倒极为和谐,好似怎么也不会冷场, 总有能够继续下去的话题。
而后, 因着沈南枝院中平日不乏有下人来往,这便决定打明日起, 两人在陆闻所居住的西院相见, 陆闻教她读书识字。
这本是很合理的安排, 沈南枝却在第二日前去西院的路上心底生出些异样来。
分明她只是前去向陆闻学习,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却因着越往西走人越少, 待到快过西侧的长廊时,周围已是寂静一片,再瞧不见任何人, 这便叫人不由有些心虚, 总好像是要在僻静之处干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一般。
尽管有些忐忑,但耐不住沈南枝是真的想要学习,脚下步子也不禁加快了些许,绕过长廊, 很快便见坐落在不远处的荒凉小宅。
不知是否是闻见了脚步声, 沈南枝刚走到院门前, 便正好撞见从屋中走出迎面而来的陆闻。
陆闻唇角扬起一抹温和的笑, 眉眼微微弯下,乖巧得不像话:“嫂嫂,你来了。”
沈南枝一愣,很快也回以微笑,却仍是有些不好意思,轻声回道:“去母亲那请安花了些时间,怕耽搁了你我约定的时辰,昨日答应你的甜糕便吩咐了春夏过会送来。”
既然来此学习,陆闻便相当于是她的夫子,沈南枝不好意思空手而来,便询问了陆闻可有什么想要的,本是想着精心准备些回礼,也不算白白叫陆闻为她花费时间,岂知陆闻思绪了片刻,只回以道,想吃些甜食。
至此,沈南枝却是心头一软,思及国公府上下并无人喜甜,而陆闻在府上不受重视,平日里厨房自也不会特意准备甜食,但偏偏陆闻却是好甜口的。
上次出入厨房一事叫徐氏好生训斥了一番,沈南枝也不敢明目张胆与徐氏对着干,但陆闻提及意愿之时,像是馋着一块方糖家人却怎也不许的孩童,不过是一点微小的心愿,这便叫她忍不住应了下来。
今晨在徐氏那请过安后,她便派人打点了厨房的下人,待到他们忙过早晨这阵,这才独自一人去了厨房,手脚麻利地做了份甜糕,此时甜糕还在蒸屉上蒸着,她怕误了相约的时辰,这便先一步来了西院。
陆闻与沈南枝一同转向朝着院中走去,闻她这般说来,微垂了眼帘,不轻不重问道:“是嫂嫂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吗?”
这样一问,沈南枝倒有些羞于启齿了,也不知陆闻是否会嫌弃,亦或是会质疑她所做的东西是否好吃,她动了动唇,好一会才低声答道:“是我做的,若是不合口味……”
后面的话越发轻微,几乎要叫人听不见,陆闻却是很快打断了她,似是欣喜:“那就好,那帮厨子可不怎会做甜食,有劳嫂嫂了。”
沈南枝一愣,方才那股不安的心绪悄无声息被抚平了去,微微颔首,已随着陆闻走到了房门前。
上次她到此来,并未进过陆闻的屋子,此番算是头一次进去,她小心翼翼地抬腿跨入门槛,视线下意识在屋中环视一周,这才瞧清了里头的全貌。
与屋外的荒凉相比,屋内倒算不上太过简陋,屋子收拾得极为整洁,一眼就可看完全貌的大小,右侧墙壁立着一个高耸的博古架,上方摆着朴素简单的装饰品,下方由薄至厚两排书籍整齐排放着,叫人看着极为舒适,左侧一张实木书案立在窗边,书案上笔墨纸砚皆有备齐,就着窗边洒落的光照,倒是个不错的光景。
被一扇素白屏风遮挡了大半的床榻,角落叠着整齐的被褥,再往里应当是沐浴更衣的隔间,沈南枝没有再多看,缓缓收回视线来,不由夸赞一句:“倒是鲜少有见男子这般会打理屋子。”
沈南枝嗓音轻柔,就是像是在夸赞自己家初长成的弟弟一般,带着些许欣慰和赞赏,倒也说得极为自然。
陆闻却是脚下步子一顿,沉黑的瞳眸涌上一抹暗色,背对着沈南枝沉声开口道:“嫂嫂见过别的男子的屋子?”
陆闻嗓音低沉,语气似是没有任何起伏,叫人听不出喜怒来,沈南枝自也没往别处多想了去,像是闲谈般,径直朝着书案那边走去,道:“以前倒是见过不少。”
因着视线落到了书案边窗外的光景,沈南枝未曾瞧见在她道完这话后,书案正对面站着陆闻忽的一下握紧了靠椅的后背,手背骨骼凸起,蔓延向上紧绷了手臂的肌肉。
她接着又补充道:“那时我跟着我娘四处务工,在南下不少府邸都辗转做过短工,那儿的富贵人家比不得长安,虽是用不着自己动手做事,但府上也并无这么多下人,许多闲杂之事便是在一段时日后交由短工去做,收拾屋子洗衣整理床榻之类的,那些表面光鲜亮丽的公子哥,实则屋子里几日不去便乱得跟狗窝似的。”
沈南枝收回视线抬眸朝陆闻看去时,正见他松缓了神色,慢条斯理将靠椅从书案前拉开。
沈南枝赫然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将此前还未到长安之时的往事毫无防备地在陆闻面前说了出来,这可不是什么值得话谈的光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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