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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昭明愣了一下,垂眸道?:“儿臣前?几日去静慈寺添灯,这几日没有?读书。”
明帝缓缓颔首,似不经意问:“宜阳以?为《大梁律法》如何?”
阳光如金,落在温昭明明丽的脸上,她迟疑道?:“儿臣未曾读过,不敢置喙。”
“罢了。”明帝摆手,“你进去陪他吧,朕走了。”
温昭明再行一礼,站起身?时,明帝的天?子仪仗声已经渐行渐远。
她把手擦干净,踅身?向暖阁中走去。
明帝在怀疑她,怀疑她想借温珩的嘴说些?什么,怀疑她此刻的陪伴别有?居心。
天?家之间?的亲缘本就淡薄如纸,就算温昭明早已洞若观火,不再以?此悲伤,但此刻依然?有?一丝酸涩溢出于唇齿间?。
新刷的宫墙亮堂堂的,依依垂柳自墙垣外飘来,明帝走在长街正?中,郑兼在一旁低声道?:“公主殿下也是好意。怡嫔过身?后,五殿下便孤身?一人了,若是如今和公主日渐亲厚,公主也可以?对他多多照拂。”
大梁朝对于公主摄政,本就忌讳颇深,明帝眼底有?机锋掠过,他淡淡说:“朕的儿子,何尝需要朕女儿的庇佑。”
“可公主殿下日日陪在五殿下身?边,长此以?往,只怕是姐弟之情要越过父子之情了。”
说完此话,郑兼忙不迭给了一自己一个耳光:“陛下恕罪,奴才失言了。”
“既是失言,去领十杖再来伺候。”明帝神色之中看不出分毫喜怒。郑兼忙跪下谢恩。
乾西四所中种了两棵梨树,朱红的宫墙映着满树摇曳的梨花,欺霜赛雪般分外好看。
宋也川又陆陆续续送了两封信来,他也的确信守承诺,为温珩拿了九连环与鲁班木来。温珩摆弄着玩了好几天?,直到温昭明板着脸赶他去睡,他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那些?小?玩意儿。
怡嫔的大殓已过,温珩也重新回到了无逸殿中读书,他下学之后,恰好看见温昭明立在文华殿外等他。
温珩的脸上漾起一个笑意,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皇姊!”
温昭明牵着他的手向乾西四所地方向走,温珩眼睛亮亮地问:“宋也川写信来了吗?”
“写了,你想看吗?”
温珩立刻点头。
天?光正?盛,温昭明将手中的信笺递给他,温珩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拆开信纸,里面依旧是两页纸。温珩读完了第一页,第二页首行写的却是公主殿下。温珩眨巴着眼睛将信递给温昭明,温昭明垂目看去,宋也川的字迹清瘦如竹。
“公主殿下惠鉴,也川特向殿下请罪。”
宋也川在信中说, 他是罪人,当日写信给五殿下本是临时起意?,后来?写信为的是信守当日承诺, 如今五殿下不再沉湎于悲伤,他的初衷便已达到,实在不宜再送信来?,还请公主宽恕他自作主张之?罪。
温珩的眼中难掩失落, 他丧气着低声说:“宋也川说,他不能再给我写信了。”
温昭明摸了摸他的头发, 再一次牵起他的手,一起沿着长街缓缓向北行去。
“他这么做是对的。”温昭明柔声说, “你是皇子他是罪臣,若被?有心人知晓,只怕会怪你怜悯罪臣。而?对他来?说, 私自结交皇子,也是重罪。唯有如此, 才是对你们俩都好的事情。”
一路走到乾西四所, 温昭明才对他说:“阿姊也不能继续陪你了。”
“父皇说, 不会让你寄养于皇后膝下, 也不会让我进宫陪伴你。”温昭明含笑说, “所以阿珩,往后的路,还是要你自己?走,但是我有空的时候会来?看你。”
她以为温珩会哭, 但他没有。
他只是缓缓地红了眼圈, 抿平了唇角。
“我知道了阿姊。”
温珩恭恭敬敬地对着温昭明拱手行礼:“阿姊说的话?,我都会记得的。”
扶着冬禧的手, 温昭明狠下心没有回头看,一直走到长街尽头,她微微侧身,余光里依然?能看见?那个小小的人儿垂着头站在那,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
她纵然?不舍又如何,除了些许的怜惜之?外,她不能对任何一个兄弟又太明显的不同。父皇不会允许,朝臣们同样会紧紧盯着她的每一分?举动?。在这充满束缚与教条的宫掖里,半分?出离于理法之?外的行为,都会让某些人警惕。
坐在马车上,温昭明漫不经心地问:“宋也川这几日在做什么?”
秋绥道:“宋先生除了去了一次琉璃厂为五殿下买九连环之?外,一直待在府中。”
宋也川写的信,温昭明大都提前读过才会再转交给温珩。透过他寥寥数语的信笺,温昭明意?识到,过去的宋也川不是如现在一般古井无波。他写过激扬的文字,书?过瑰丽的骈文,登临三山五岳,渴望结交天下豪贤。
她不希望他一直消沉下去。
走到西溪馆时,宋也川正?在写字,听到脚步声时,他从?半人高的书?卷之?间抬起头来?。清隽的眉眼宛若一幅山明水秀的水墨丹青。他浅浅一笑,那双浩渺的眸藏着千里烟波,他撂下笔对着温昭明一揖:“殿下,你回来?了。”
仿若她去了很远的地方,此时才回来?。
而?他留在原地,等了她很久。
这句简单的话?,却触动?到了温昭明的心。
“嗯。”温昭明的脸上依然?很平静,她缓步走到宋也川身边,“你写的信阿珩都看过了,你送的鲁班木和九连环他很喜欢,他让我替他谢谢你。”
“不过是些寻常物件。”宋也川安静回答,“贵重的太点眼,容易给殿下招惹事端,所以我只能选这些玩意?儿逗他开心。”
他素白的衣袖藏住了手腕处的伤,额上那枚字迹尚清的黥痕便分?外惹眼。像是白璧微瑕,又像是一滴墨色的眼泪,着在他清朗的脸上。
他起身让座,温昭明便坐在了他的椅子上。
“今日,我想送你一份礼物。”温昭明对冬禧招了招手,冬禧便递过手中的托盘。
托盘上放着的是一枚螭蟠纹铜镜,她将镜子拿在手中,缓缓抬起,直到宋也川能够看清自己?的脸。
“宋也川,你看到了什么?”
西溪馆中没有镜子,自受黥刑之?后,宋也川第一次以如此方式看清自己?的脸。和记忆中的自己?,已经有了些偏颇,让他感觉到一丝陌生。
镜中的那个青年,清癯、黯淡,好似一支摇曳在风中的火烛。
“殿下,我看到了自己?。”
显然?温昭明对这个回答并不算满意?,她将镜子又举起几分?:“再看。”
宋也川和镜中的自己?四目相对,他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眼眸深处的疲惫。
他的目光越过铜镜看向温昭明:“殿下想让我看什么?”
“我想让你看,你脸上的那个字,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她把铜镜放在桌子上,“就像我日夜见?你,早已司空见?惯。并不是我忽视了你脸上的刺字,而?是这个刺字的存在,并不会影响我对你的认知,它已经是你本来?的一部分?。你若走出门去,让所有天下人都司空见?惯,那么这枚刺字,便不再是你的罪证,它会像眉毛、眼睛一样,是你的一部分?。”
“我读过你写给温珩的信。”温昭明理直气壮,“宋也川,你该勇敢点,像你过去那样。”
宋也川的眼睫总是低垂着,藏住他的心事与全?部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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