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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和明帝笑着撒娇:“还能有什么事,比越儿重要呢?”
人人皆知,宜阳公主温昭明是明帝的心头之珠,那又如何呢,何昭仪觉得自己的孩子,才配做明帝最喜欢的儿子,一个没了生母的公主,怎么比得上明帝老来得子呢?先皇后忌日这样不吉利的事,料想也没人敢在这时候,触他们的霉头。
出了三希堂的门,呼吸了一口带着些许寒意的空气,温昭明久久没有说话。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只有她拥有的。母后仙逝之后,父皇不是她一个人的父皇,兄弟姊妹间恩情稀薄,若是成婚,夫君也不是她一人的夫君,那么普天之下,她能拥有什么?是遍身绮罗,还是数不清的珠宝?
她掖着手走下高高的九重丹墀,身后那巍峨的宫闱是天子居处,但也不是她的家。
冬禧扶着温昭明的手说:“方才霍时行传信来,今天晚上便能带着宋先生抵京了。殿下想怎么安排,也送去平湖馆么?”
想到平湖馆里住着的那几个美貌郎君,宋也川大概是不喜欢和他们为伍的。温昭明想了想说:“我暂时没心情见他,把西溪馆扫出来,等他到了让他先住在那。”
霍时行指着眼前的院落:“喏,你往后就住在这。”
这是一间独立的院子,正房坐南向北,面阔三间。看得出有几年不曾住人了,青石砖的地面上,茸茸地长出了许多嫩绿色的小草,很多石砖有些碎裂,也没有刻意修补。院子侧面是两丛翠竹,院子当中种了两颗绿萼梅,早春时节里恰好盛放,清冷的院落里恰好因这两树的花朵,显得不那么冷清。
宋也川轻声:“多谢。”
霍时行拧着眉打了个哈欠:“和你们读书人说话真累,这一路上,不是道歉就是道谢的,没必要。我本就是公主府的侍卫,霍逐风是我师傅,有事你吩咐就行。我困了,我要去睡会儿。”
说罢,绕过月洞门便走远了。西溪馆中只剩下了宋也川一个人。
这一个月星夜兼程,宋也川从一开始的茫然,此刻已经逐渐明白过来,霍时行是宜阳公主留在浔州暗地里保护自己的人,把自己偷偷带回京,自然也是宜阳公主的意思。
京城啊,闭着眼都能闻出那股只属于京畿的气味。
是干燥的、冷冽的,是肃杀与充满寒意的。
离开这里时,还是黄花满地的秋天。此刻,已经是万物萌发,莺飞草长的春天了。从云彩裂隙里散落下来的阳光,金灿灿的,把屋顶和房檐都照得闪闪发亮。公主府比不得皇城之中的煊赫与辉煌,没有太多宏阔的建筑,倒是别有一番雅致玲珑。
宋也川走进西溪馆中,房间是已经刻意打扫过的。一进门是紫檀雕螭龙牙雕屏风,明间的楠木嵌螺钿条桌上放着珐琅彩瓷烛台,睃猊兽香炉中燃着浅淡的青桂香。
青桂香宋也川已经很多年没有燃过了,这是昔年在常州时,他母亲偏爱的香料。后来入京之后,大臣们身上的香气不宜过重,他平日里也不喜欢熏香,所以此刻闻到熟悉的味道,只觉得恍然如隔世。
桌上还放着笔墨纸砚,桌椅板凳擦拭一新。宋也川走到窗边,在这里依然能够听到树上的鸟鸣声。温昭明应该还没有回府,整座公主府安静得有些冷清。
很难用确切的词句形容此刻的心情。
宋也川被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推动着,被迫向前。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成为温昭明的棋子。
她想如何利用他?
宋也川觉得自己会生气,但是除了惊讶之外,他并没有太多不满的情绪。
甚至,一想到他即将又能见到温昭明,一丝酸甜的滋味便蔓延在他的唇齿之间。
余下的时间,宋也川便静静地坐在窗边。夕阳一点一点从天边落下,把半边天空染成瑰丽的橙黄,他知道公主回府了,因为有人声从正门处响起,隔着墙院也能感受到燃起的煌煌灯火。他凝神去听,温昭明的声音并不清晰。
夜色一点点降落下来,暮色四合。喧闹声逐渐远了,似乎是一群人簇拥着温昭明向后院走去。宜阳公主府又重新归于寂静。
今日的晚膳有八个碟,额外加了一份春盘,取咬春的意思。焚羊肉、椒醋鹅、咸豉芥末羊肚盘、绿豆棋子面(注)……温昭明略动了几筷便停了,冬禧和秋绥奉上香茶供她漱口。
“后日是六殿下的百日宴,殿下可要赴宴么?”温昭明把自己的手泡在铜盆之中,殷红的花瓣落在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背上,隔着盆中的清水,甚至可以看见她手上青色的血管。
“每年三月殿下都不参加饮宴,要不这回也找由头推了吧。
想到何昭仪徐徐飘来的挑衅的目光,温昭明接过了秋绥递来的毛巾:“自然是要去的。”
她如今的荣宠都仰赖着明帝对她的眷顾,明帝身边的乱进谗言的人不少,她只有多在明帝面前应卯,才能让明帝想起她的那几分好。若是她一意孤行,只怕自己也会像母亲那样,被明帝忘得一干二净。
时间尚早,温昭明站起身来,淡淡说:“我去走走,不用跟着了。”
宜阳公主府是昔年巧匠宫杉设计的图纸,花团锦簇,风景绝佳,在府中散步时也会叫人觉得宛如漫步于江南水乡。此刻,一轮弦月融融生光,照在温昭明脚下的鹅卵石小路上。广玉兰树含羞带怯,花香微微。偶尔可以听到春虫的低鸣之声从石阶旁边的绣墩草里传来。
隔着院墙,竹叶的影子落在地上,如银华般的月光,给两丛湘妃竹撒上一层淡淡的银光。月洞门上挂着一个木质的匾额,上面写了四个字:西溪花间。
她竟分不清自己是有心还是无意,竟然在浑然未觉间走到了西溪馆。
西溪馆位于公主府的最南边,少有人走动,在月色之下,越发显得清冷。
温昭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见宋也川,毕竟是她食言在先,将他又带回了他不喜欢的帝京。
一墙之隔,她突然淡淡地起在浔州度过的那段时光,赌书泼茶,一头扎进书本黄卷之间,便可消抵一下午荒芜的时光。喝的是前一年的旧茶,坐的是四条腿都不齐的椅子,木桌被虫子蛀空,书本被装订了一次又一次。
这样的时光若是能长久该多好。
温昭明缓缓走进了月洞门。
恰好宋也川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静静地抬起头看月亮,月色如银,他的侧脸被月光勾勒出一个极为旖旎动人的轮廓。
他总是这样,喜欢待在她一眼便能看到的地方。
春风徐徐吹过,吹动竹叶摇晃,发出沙沙的轻响。
月光浇衣,宋也川整个人似乎在微微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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