讳疾忌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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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端详着,走出卧室,转下楼梯,迎面劈来赵管家,见她手上捏的东西,管家脸色变得难以捉摸,低头躬身,还是被拉住。
方语把手伸到管家鼻尖底下,布钮嵌进食指与拇指的指肚,深嵌,两枚指肚血色褪去,微微泛白。
她用另只手做出疑问句,管家依旧低头、低声:“方小姐,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明白也不兴说,她主子姓沉。
方语掰住管家的手臂不让其逃脱,她能做的也仅仅如此。
犟。
犟过一格表,思于从扶手滑下,雪白的呢绒童衣,使她看上去像个城里的孩童,靠近了才闻到衣服上带的驴的暖臭味。
“坏婆娘的走狗!忒!”思于拖回方语的手臂,向上斜剜着赵管家,“问她也问不出什么,我带你去找人问!”
管家对此没有计较,莫不如说松了口气,话不打她嘴里出去就成,她目送一大一小离开,转过背去对丫鬟道:“多温几桶水给小姐送去。”
瓦斯炉冒出噗噗的汽儿声,薇儿照旧在厨房当差,只是不再偷懒,思于隔着蒸汽大叫:“薇儿!”薇儿将手在围裙上一滚一擦,从汽里透出脸,“于姐儿?”
思于点头,牵过方语,叁人中两人不识字,一人不能言,费了一番功夫才搞清楚问题,薇儿现出为难的神色。
“是瞧见个人进了小姐房间……”话锋一转“兴许是商量事情。”
太站不住脚,她又是不会扯把子的,方语显然不信,薇儿心一横,将二人拉到僻处,“你出走那几天,小姐招过一次妓。”
布钮掉到地上,方语蹲下去拾起,地上这么一滚,变得很烫手。
她还是死攥在手心。
又烫、又冰。
妒火烧不死人。
她独自走出厨房,思于要去追,被薇儿拉住,蹒跚到楼梯口,听见人声。
“谢谢……老傅……”
沉知墨好狠的心,连一日将军也不给她做。
手指插进外套上的口子,方语犹豫着,还没迈开步子,肩膀就被人一拍。
是沉春兰。
“小方,墨墨马上要考试了,你……”边说,边从她手里夺过扣子。
她是沉知墨的母亲,她当然要她装傻。
方语没去夺回扣子,没那个力气了,她转身攀着扶手一步步上了楼。
躺回床上,去除异物的床面平整而松软,她感觉自己置身波涛中,荡漾着。不多时,沉知墨进来了,裹着浴袍,用肩上垫的毛巾擦头发,发尾漾着洗发膏的馨香。
洗发膏盖过她标记的气味儿。
“洗澡去。”
她不要去。
“那明天早些起来洗。”
oga跨过她坐到床上,扯肩上的毛巾帮她擦手,擦着擦着,方语忽然攥住毛巾的尾巴,一拖,两人的距离变得无限近,她逼视沉知墨的眼睛。
这双眼里有苍白的自己,往深看,还游有一只天鹅。优雅在水面环游的美丽天鹅,底下,却是拼命摆动的蹼。
“你到底怎么了?”
她知道她不容易。
方语跪起来帮沉知墨擦头发,浴袍口袋里露出一截木头,她停下动作。
“你送的鸭子。”沉知墨摸出来给她看。
被把玩得光滑的木头鸭子在空中飞舞,飞到她腰上的痒痒肉啄食,方语挡住腰,没有笑。
“叫你给妹妹雕玩具,雕了吗?”
[是。]
“去看了妹妹吗?”
[我真是你妹妹就好了。]
方语答非所问。
“简直发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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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榜那天,方语和思于正在改造凉亭,为轰山炮做过冬准备。
特意选了不透风的油布,贩子说能抗台风,牵驴驮布匹回家时,沉知墨靠在柱上抄着手,说:“人还用不用了?”
却也没拦着。
电话铃响,沉知墨进去接,几分钟后冲出来抱着方语猛亲了一口,思于捂住眼睛咒骂,被揉脑袋,躲到驴屁股后头,连驴也挨了揉。
考上了。
不但考上了,还拿到自费留英的名额,沉春兰很高兴,见人就派红包。
傅英虽出差在外,还是遣人来送礼。
叁张头等舱票。两张成人,一张儿童,时间是次年四月,若准时登船,可赶在那边开学前抵达。还有一把钥匙,能打开彼岸一栋洋房的钥匙。
只有两张成人票。
“我给你补一张就是。”沉知墨没有放在心上。
方语珍惜地翻来覆去看,神色有些落寞,她帮沉知墨把票夹进皮夹,放进保险柜。
柜门扣合,发出轻微的咔声,像那颗布钮掉在地上。
升学宴定在叁天后,多为谢家和傅家的熟人,沉知墨挑了较沉稳的暗红裙装,听雨则是一身绣虎头的大红袄,映得小脸红扑扑的,方语如常穿着灰白棉袍。
她不去。她不合适去。
“要不就去罢?”
方语摇头,见沉知墨欲言又止,她帮她找好借口。
[相片还没取。]
她打完手势,见鞋面有灰,蹲下用袖子细细擦干净。
“路上小心,取了快些回家。”
方语避开贴近的红唇,后退到门口,楼下已聚了些等待一同出发的宾客,她屏气凝息,下楼穿过人群,有人喊她倒酒,她不应声,只管往后门走,远远听见沉知墨圆场:“家里表妹,要去办事……”
派司照连成一板,共十二张,需自己剪,还有一张大的,方语翻过相片,在背面用水笔写:
[沉知墨方语。]
这是二人唯一的合照。
即使合照,也维持着姐妹该有的距离,不像结婚照,能脸贴脸,肩挨肩。
最近的地方,不过袖子碰袖子,沉知墨看镜头,她看沉知墨。
方语把相片揣进贴胸的内口袋。
出了相馆,不知道去哪里,脚自个儿带她来到办席的酒楼对面,方语隔街席地而坐,宾来宾往,门口放过几十串响炮,一地红纸,比她们成亲时热闹。
她要真是她表妹就好了。
方语把脸埋进膝盖。
那样就能赖沉知墨一辈子。
可惜……
去英国的船,不会有她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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