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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行在有南北两道宫门。
南门为正门,名曰丽正,进门则是大庆殿,非节日盛典、祭祀酬神不开放;北门叫和宁,是文武百官入朝陛见的主要入口,是日常开放之所。
从和宁门出去有一条新路御街,四海奇珍异宝皆汇聚于此,隔着一道宫墙,摊贩的叫卖声悠悠飘进来。
十一岁的赵瑗就等在那里,手里牵着一匹白色的小马驹。
“哥儿,快回去吧。”陈源往回扯他,神情惶恐,“若要别人知道了……”
可赵瑗就是不走,白马打了个响鼻,夕阳落下来,他爱抚白马的鬃毛,好漂亮的一匹马,赵熹亲自带他去选的,北地的神骏,谁见了都要夸奖。
这是赵瑗最珍贵的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宫墙底下缓缓挪来一个紫袍将军,衣衫鲜洁、神情落魄,赵瑗良好的视力使他看到了这人面上的疤:“韩相公!”他喊,牵着白马跑过去,再次呼唤:“韩相公!”
韩骐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羊哥?”他慌张地左右看了一圈,勉强扯出一个笑:“你在这儿干什么?”
赵瑗道:“爹爹命万俟卨审叔叔的案子,他是秦枞的学生,我听说相公前几天去秦枞家里……”
韩骐的脸色变一变,别开他要往前走:“羊哥,你还是小孩子,不用管这些。”
赵瑗又去拉住他:“求相公告诉我!他说叔叔犯了什么罪?”
他胡说,岳展怎么可能犯罪呢?
赵瑗慌忙把手里的缰绳塞给韩骐,试图贿赂:“相公之前说要找一匹小马驹给直哥练马……”
韩骐推开马的缰绳:“羊哥!”他推了好几次没有推开,索性甩开:“这是官家给你的!”
可我没有别的东西了呀。
赵瑗感到很茫然,很无措,只能直勾勾盯着韩骐。
韩骐走一步,他也挪一步,韩骐甩不掉他,累赘一样的小包袱,最后他实在是烦透了:“莫须有!”
赵瑗愣住了:“‘莫须有’是什么意思?”
韩骐说:“就是没有、可能有、也许有,不知道有没有!”
赵瑗喜出望外:“那就是没有了!”
跑啊跑,跑啊跑,他从和宁门跑到福宁殿,长长宫墙,只有白马作为他的参照,证明他在移动。
“爹爹——”
福宁殿的大门紧闭。
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他所熟知的,可为什么忽然拒绝对他开放?他不明白,就在这里等,等了很久,赵熹一直没有空见他,他等得饿极了,肚子咕咕叫,张去为请他回去吃饭,他说:“我不吃!”他喊得很大声,希望声音穿过门抵达赵熹的耳朵:“我不吃饭!”
但他最后还是被半拉半推回了小寝阁中。
赵熹不见他,他就去找另一个人。
赵瑗出不了宫,所以一下课他又在和宁门那里等,没人管他,没人理他,他是行在中的一抹幽魂,如同秋天落下树梢的叶子一样,不知哪天就会放到簸箕里,被铲到宫门外。
所有人都变了,侍卫们不再热情地和赵瑗打招呼,赵瑗不再是一个活泼勇敢、聪明机智的小孩子。张去为微微皱眉,责怪陈源“不懂事”,赵瑗知道那是说给谁听的。所有人都开始夸赵璘聪明、机智、有福相,在镜子里,赵瑗看着自己的脸,不知道这是不是福相。
他把自己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等着秦枞。
秦枞和韩骐一样穿着紫公服,长翅幞头,沿着宫墙缓缓走来,他脸上没有赵瑗以为的“得意”“嚣张”表情,或者说,他脸上根本没有表情。
赵瑗讨厌他,可见到他的时候,又忽然词穷了。
秦枞发现了在角落里的他,没说话,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赵瑗终于回过神来,跑上去,用尽全力大声质问:“叔——岳展没有罪!‘莫须有’是什么罪?!”
秦枞看着他,神情很平和:“‘莫须有’的意思,是不需要有。”
不管有没有,都不重要了。赵瑗傻了,他感到被秦枞侮辱。
不需要有罪名,我也能杀了岳展。
岳展是好人,秦枞是坏人,爹爹是皇帝呀,皇帝要亲近好的人,远离坏的人。
我要怎么样才能对付他,让爹爹知道他是个坏人?
赵熹不见他。
呼告无门。
秦枞很关怀地问他:“羊哥,听说你也不吃饭?官家很担心你。”
原来昨天他在福宁殿里,听到了赵瑗的呼喊。
那说明赵熹也听见了。
“也”字又是什么意思?
那是很后来的事情,他终于有能力翻阅大理寺当年的卷宗,这并不是秘密,岳展在狱中伏地绝食求死,最终得偿所愿——
被赐死。
杨柳熏风吹面不寒。
赵瑗来到和宁门前。
“大王的白义马呢?”
热烈的、关怀的、善意的,大家都对赵瑗很好。
“大王骑黑马好,显得人英气!”
“要我说白马好,白马显得人俊俏!”
“那又白又黑的马呢?”
“那当然是既俊俏又英气!”
七嘴八舌的,赵瑗沐浴在欢乐的海洋之中,有人邀请他:“马上要入梅了,只剩下几个晴天,大王去不去玉津园里打球?”
和东京一样,临安欲盖弥彰地修建了玉津园。
旁边的人撞了撞他:“大王胳膊伤着呢怎么打球?快别拉着说话了,大王要去见官家了!”
赵瑗终于找到了一个空说话:“也许得等到出了梅才能去打球,现在能骑马也不容易,只是出了梅,打球又热,怕中暑——我先去见爹爹。”
大家一听:“大王请!”
赵瑗颔首,黑马系在和宁门外,无数人夸此马神骏,又悄悄把头攒在一起:“官家真要认他了?”“那是当然,你没听一口一个‘爹爹’叫着么?”“他从前不是也叫?”“我也记得他叫,怎么改口又改回来了?”
“哦,这是因为……”
“是么,我听说是因为慈宁……”
赵瑗把这些声音抛在后面,福宁殿的大门为他开放,连通传都没有,他直接进去了,张去为对他笑一笑。
临近五月,赵熹连风轮也没有使用,碧纱柔和晨曦,他穿着一身月白纱袍,和素白的中衣辉映成朦胧的清光。赵瑗快步进去,走到他的身边,忽然发现殿中正跪着枢密院的汤愈,面前正摆着一箱黄金。
赵熹说:“你说的事,朕已知道了——普安,扶汤卿起来。”
赵瑗原本都已经走到了赵熹身边,此刻掉步回转,谁知汤愈扑在地上,悲痛道:“臣去无日矣!”
赵瑗躬身扶住他的胳膊,闻言迟疑看了赵熹一眼,赵熹问:“怎么?”
汤愈道:“臣今日私见陛下,待秦枞病愈后知之,必使言路排挤,臣将贬窜边陲,如何还能得瞻陛下清光?”
听了这话,赵熹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从之向来忠厚,怎会如此?”
汤愈满脸绝望:“陛下,秦枞专权跋扈,蒙蔽君上,勒令臣等朝后皆不许留身私见陛下,若要见时,非有三人以上在场,互相保举不可。今日唯有臣一人面见,他如何肯消除疑心!”
他缓缓磕头,让赵瑗扶他起来,两行清泪落下。赵熹见状,动容道:“你勿要忧虑,朕当保全于你。”
汤愈哭道:“有陛下一语,臣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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