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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不行吗?”

张婕妤很僵硬地笑,顾左右而言他:“官家有时候是爱积食。”

赵瑗点头,先认同她:“是。”然后继续说:“我将这话问官家,官家对我说,他吃剩的饭,会分下去给宫人们吃,他觉得叫别人吃剩饭不好。尤其是烧饼这种东西。因此,即使吃不下还是吃了。”

张婕妤停顿了半天,终于在脑子里搜到了对应词:“官家真是体恤。”

赵瑗说:“这习惯保有十余年,我半个月前侍奉官家吃饭时,官家也是先将自己的那份膳食匀出来,再将剩余的赐给宫人,只是今天有些奇怪——”

张婕妤打断道:“也许是官家吃了饭以后还饿,又多吃了一口烧饼。”

她话音刚落,就立刻意识到不对,急急刹住了车。

果然,赵瑗反问道:“娘子也知道官家吃了烧饼?”

张婕妤顿时色变,别过脸道:“我看大王也吃了烧饼,随口猜的。”

赵瑗点了点头,面色如常:“我的确见那托盘上放了一枚咬了一口的烧饼。”

张婕妤勉强道:“也许是官家吃了一口以后觉得饱了,就不吃了,也许是那烧饼做得差,难入口。”她笑了笑,又重复道:“不奇怪吧?”

奇怪。

临时吃东西,又临时决定不吃,这对于赵熹来说是天方夜谭的事,他这个人一向是做了,然后做绝,从来不半途而废,作为赵熹最亲密的两个人,他们对赵熹的习惯心照不宣。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赵瑗没有从她这里得到哪怕一点暗示:“娘子说的是,的确不奇怪。”

张婕妤长出了一口气,赵瑗捧起那碗紫苏熟水,喉咙滚动两下,一碗水就喝尽了。

把自己的那份东西吃干净,不浪费,是赵熹教他的第一件事。赵瑗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他吃干净自己碗里的每一粒饭,喝干净自己杯里的每一滴水。

内侍把东西撤下去以后,赵瑗又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丹若阁,张婕妤叫人送他出门,赵瑗的脚步刚跨过门槛,椅子勾连碰撞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大王!”

赵瑗回头,看见张婕妤抿着唇,幅度很小很小地对他摇了摇头。

赵瑗满怀希望的看向她。

皇帝闭关,行为有异,而秦枞竟敢在这关头调动禁军兵马,连半个月进一次宫的赵瑗都看出了蹊跷,生活在宫中的张婕妤怎么会一无所知?

安静了两个呼吸,张婕妤低着头,把自己臂间的披帛从椅子的扶手上扯出来:“吃多了别走太快。当心肚子疼啊。”

赵瑗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转身,作揖,恭恭敬敬的:“多谢娘子关怀。”

他离开丹若阁,走向和宁门,准备回家。

和宁门外停着赵瑗的爱马白义,这名字来自于古时周穆王的八骏马,这马洁白如霜雪,没有一点瑕疵,每次赵瑗骑它出门时,都会引来无数侧目——南方没有养马的地方,早年间连军中战马都是靠抢的。骡子或者人才是主要的交通工具。

果不其然,白义马被一堆班直侍卫围在中间,不耐烦地打着响鼻,见到主人来了,连忙长啸一声。

能来皇城做侍卫的,多少也是勋贵之族,见了赵瑗这半吊皇子亦不害怕,其中有一个更是与赵瑗熟稔:“大王这马真俊俏,咱们上次打马球的时候,您怎么不骑它?”

打马球是赵瑗强身健体的方式之一,他笑一笑:“打马球重在球,又非马,骑驴也无所谓。”

大家纷纷大笑,艳羡地看向这匹神驹宝马,临安远离北方,这种马有价无市,可少年们谁不梦想有一匹好马?

“听说官家给大王选这马时,只隔着墙听了听马蹄声?”

十岁的时候,赵瑗的骑术小有所成,恰巧北方有马商来临安做生意,赵熹带着他出宫去看,隔着一道墙,赵熹就为他选定了白义。

那时候他们绕过墙,赵瑗一下下抚摸白义的鬃毛。

马商似乎看出了他很喜欢,开口就要十万贯,那是很大一笔钱,赵瑗抚摸的手一下就停止了,他收回手,把嘴撇下去,试图挑出这匹马的缺点,可赵熹同意了,第二天白义就出现在了宫中。

赵瑗还是个小少年,白义还是只小马驹,赵熹在廊下看赵瑗跑马,微微笑了:“小羊骑小马。”

赵瑗抚摸着白义的鬃毛。

“是。官家只要听见马蹄声,就能知道马的产地、年龄,还有优劣。”

众人纷纷赞叹:“这却难,要怎么分别?”

赵瑗垂了垂眼睛,众人对赵熹的赞叹让他有一点开心:“官家对我说,万事万物都有其固定的形色,只要知道个中要领,分辨起来就不难。就好像人那样,一个人如果议论刚正、面目严肃,必定不会干坏事;而一个瞻前顾后、谄媚阿谀的人,是绝对不可以用的。”

他这话一出,空气顿时安静了。

赵瑗知道他们为什么安静,也知道他们的脸上为什么会浮现出尴尬的表情,但他并没有很在乎。

过了一会儿,卫士们纷纷告辞,说要回到职上去,赵瑗打眼一望宫门,果然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人还在坚守岗位。

他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四五个侍卫,又看了看门岗上站着的,这数字显然对不上,宫城里怎么只剩下这么几个护卫?

“好像还少了一些人,是去了哪里?”

赵瑗一时之间没有得到回答,大家的手都胡乱在白义的毛上蹭来蹭去,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那个、太平翁翁说……”

又是秦枞。

秦枞为相,签订宋金和议,皇帝将他称为国之司命,宫人不呼其名,都叫他作太平翁翁。皇帝是君父,他秦从之竟能做起了宫中的翁翁,足见其不法与嚣张。

赵瑗攥手成拳,大家见他面色不好,灰溜溜蹿回岗位上,目送赵瑗打马离去,他身后的王府亲卫纷纷跟随,一个很俊俏的人,一匹很俊俏的马。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不知道是谁埋怨了一句:“你不该和他说这些,唉,咱们压根不该去摸那匹马,这事要是传出去,恐怕要受牵连。”

赵瑗作为没有被皇帝正式承认的养子,身份地位极其尴尬,一旦皇帝生出儿子,他随时都有可能被“退养”,并且,即使皇帝一辈子都生不出亲生儿子,他也还有一位竞争者,恩平郡王赵璘。

赵璘和秦枞关系密切,他的老师是秦枞的兄长,而赵瑗呢?

谁是他的支持者?

一个不能说的名字,浮现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不知道是谁喃喃说了一句:“我听说,当年……也是骑的白马,打颍昌的时候进阵厮杀,人是血人,马也成了血马,但只要跟着他的人,没有一个往后退。”

春风拂过朱红的宫墙。

有人低低骂了一句:“不要命了!他的事你也敢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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