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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我介弟,时作贤王……”

翚鸟啼枝的玉帔坠点在空中,赵熹坐在母亲手下的小椅子上,低头查看制书副本:“朕敦手足之爱,推典策之荣,庶少申于陟屺,是用进位四妃之次……贤妃吗?”

他将制书直接翻到后面,果然写着“可进位贤妃”的字样及皇帝花押一枚。抬起头时,母亲正含蓄、肯定地对他笑了:“官家说你救国于难,我教子有方,封我作了贤妃,这是誊的制书副本,让我带来给你看,明天就发到外廷去了。”

发到外廷,公告天下,载入史册。

赵熹看着这片纸开心:“姐姐,你做贤妃了!”

贤妃虽然是四妃之末,但也是正一品,是仅次于皇后之下的内命妇官爵。

做贤妃,代表她会有自己的绫旨、头批,对家人的封赏赐诰,是极盛的荣耀。不知怎么着赵熹想起他成年出府的那天,韦氏还是婕妤,因为儿子是主角,才被特许坐在乔贵妃旁边,看着他在庭中舞剑,那是母亲罕见的盛装。

再往前,他被带着到乔贵妃的披香阁去,一坐一赖就是一个下午,其实韦氏没有说过,但赵熹无师自通地知道,要去哄襁褓里的十三哥玩,宫里人说他们母子不要脸,那又怎么样呢?乔娘子是父亲的宠妃,也是母亲和他的贵人,他们陪伴乔贵妃,给予情绪价值,乔贵妃是个好人,会帮助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郡君、才人、婕妤、婉容、贤妃……如梦一样的,韦氏爱抚着赵熹的头发:“是,姐姐做贤妃了,是你带给姐姐的荣耀。官家又奏请你爹爹,叫我在你邸中安受奉养。”

赵熹大喜过望,这显然是赵煊给他的好处,只是这好处太大、太意外,他俩一起笑,满堂的侍从都下拜贺喜,称贺喜娘子、大王。

在如潮声浪中,韦氏对他眨眨眼,赵熹读懂了她的暗示,于是叫余容开库房为他们颁发赏钱以表同喜,又命他们都离开。

空气中的每一粒尘沙都在欢喜雀跃,跳浮在呼吸之间,赵熹凝视着母亲仍然姣好清秀的面容,珍珠花钿点在面靥上,闪闪灵动的金凤从口中衔出一颗明珠,一切都是正一品妃位的盛装。

可她脸上的笑容却略略减少,取而代之的一点轻愁,这一点细微变化立刻被赵熹捕捉了:“咱们母子一年未见,今日久别重逢,又是进位归养大喜,姐姐怎么忽然不乐?”

韦妃叹一口气:“你再看一遍那制书。”

这制书是副本,自然没什么好珍惜的,赵熹又从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蹊跷:“我奉命出使金营,官家因此册封姐姐做贤妃,这不是常事吗?”

国朝嫔妃进位艰难,且大多与儿女有关。韦氏当才人,是因为怀了赵熹;封婕妤,是生了赵熹;做婉容,是赵熹出阁开府,如今受封贤妃,也是因为赵熹有功,这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韦氏见他不明白:“我是你爹爹的嫔妃,如今你爹爹仍在,册封我的旨意不该由他下达吗?即使是官家赐恩,也该说是奉他的旨意,可为什么翻来覆去的都是说我为官家生了个好弟弟,而不是为你爹爹生了个好儿子?”

她这么一说,赵熹倒愣住了,仔细回看那一篇旨意,什么“母由子贵”“生我介弟”“兄弟之助”“手足之亲”,一个持盈也没有提到,可他也是持盈的儿子,可持盈正在延福宫里坐着呢!

“当时我随你爹爹南下,跟在你乔姐姐船上,到地方休息时你却不见了人影,我急得问了半天,七哥才告诉我你走到中间晕船,先回去了。若早知你回去以后要被送到金营去议和,我宁可你吐晕在船上。”

赵熹沉默着。

“在南方的时候,我害怕极了,行宫里没有东京的消息,我也不知你怎么样了,唯恐哪天东京城坡……你爹爹后来也不和我们待在一处,童道夫又带兵来,那些大兵都是西北人,离开家来到东南,很躁动,到处抢劫,你爹爹只能拿钱去赏赐他们,以防他们哗变,又都是嘴,要吃饭,为了镇压他们,只能把前去东京勤王的兵拦住,又截了漕运,当时都说你爹爹要复辟,我心想,他们父子争斗起来,我们娘俩难道不是天各一方?好在你爹爹最后还是回来了,我们母子也终能相见。”

赵熹在心里感叹,父亲去东南躲灾倒是没什么,皇帝送他出门的时候还陪了五百人呢。可是调来童道夫的西北军,这意义就不同往常了,虽说为了保全自身性命,截粮纲、止勤王都情有可原,但话又说回来,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呢?只能看你做了什么,父亲做的哪一件不是复辟的事?还把三哥赵焕一起带到了南方。

可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后,他竟然还回来了。

“叫你爹爹回来时,本来都说得好好的,从此住在龙德宫安享奉养,可进城的时候忽然把他旁边的内侍都隔离开来,连陈大官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刚进城的时候,我们先入住龙德宫,又将你爹爹接去紫宸殿接受百官行礼,可后来又说你爹爹喝酒头痛,睡在了延福宫,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即使你郑娘娘去问,官家也说你爹爹病了不见人。你爹爹不住龙德宫,你们几个儿女连朝见也没办法,都从南方回来三四个月了,我还没能见你一面。

今日我原本和你乔姐姐在宫中聊天,谭世绩忽然以你爹爹名义宣召我去延福宫受封,可我到了延福宫,只在外头隔帘子和你爹爹遥遥见了一面,他都不知道我为何要来,我刚说了两句缘由,就被带去福宁殿见官家了。”

怪不得韦氏穿着盛装,原来是去谢恩。父兄之间的不和赵熹早已知之,方在壮年的太上皇和刚刚继位的皇帝,臣子的血已经是最好润滑剂了,总不能让他们中的一个牺牲吧?

赵熹只是觉得很奇怪,他一贯以为父母感情不深:“姐姐勿忧,再怎么说,爹爹、大哥也是父子,岂会久有隔阂?”

韦氏苦笑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听懂我的话!你爹爹当政二十年,又是官家亲生父亲,岂会出事,又哪里轮得到我来忧心?我只关心一个你罢了。”

赵熹不解:“关心我?”

韦氏惨然:“人家说皇帝是‘孤家寡人’,这话半点不假,坐上去以后就要面目全非。你爹爹还在王府时,与你显恭娘娘恩爱情好,可一登大位就夫妻情薄,以至于显恭娘娘含恨而逝。你大哥在东宫,以敦厚仁孝闻达天下,登上大位以后,软禁生父也是毫不手软、步步为营——他们父子相争,小九,你何必掺和进去?”

两行泪从她眼睛上滑落,赵熹轻轻揩掉,韦氏见他不说话,只道:“你几个成年兄弟中,以我的位份最低、生育最少,你乔姐姐都没有搬出去的动静,怎么官家单单赐恩给我,还给我册封,这不是把你归拢于他麾下吗?你不要看他现在做着皇帝——”

“但你爹爹还不老,哪里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你现在这样向着官家,若将来事情有反覆,你爹爹复位,怎么看你?咱们只要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就好。”

如果将来持盈复辟,必然会将赵熹当成赵煊的党羽炮灰。

国朝亲王本就没有实权,好也是一天,坏也是一天,为什么要去掺和父兄间的争执?贤妃怎么样,太傅又怎么样,这些都是沙一样的轻飘飘的荣誉,皇帝会把实权下放吗?

赵熹告诉母亲:“是我自己请命去金营的。”

韦氏睁大了眼睛:“什么?你知不知道——”

赵熹仰脸:“我知道。官家开始叫的是五哥,还是我自己去争取,替他出使的。”

现在轮到韦氏不说话了。

“姐姐想说危险,又想说我身上有秘密,不能去军营,是不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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