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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宾主尽欢的拍卖会,宋朝的账单上划去了数百万缗的债务,而女真将领们获得了心仪的宝物,这些曾经被赐予公卿、宗室、宰相以表示荣宠的珠玉犀带,以及皇室所用的注壶、仪鼎乃至于巾环、鞍鞯都有了新的主人。几十箱珍宝经宋朝康王的亲自鉴定以后荡然一空,至于金银,则拿去分给女真的士兵们。
宗望很开心:“这样对咱们都好,是不是?”
赵熹喊价都喊麻木了,他点点头,早还清债早回家。
宗望看起来很开心,拎着那个宝石马鞍:“明天一定要起来,二哥和你打球去,好马配好鞍!”
赵熹乖巧地点头,宗望又叫他留下来吃饭。吃了饭以后,赵熹回到自己的帐中,坐在桌前练字,以弥补今天早上没有起床而落下的功课。他最近在练习黄鲁直的《兰亭集序》帖,这本帖子他已经临了将五百遍,每一个笔画都在心中,甚至能随心变化。
黄鲁直身份敏感,名字上过元佑党人碑,谁用他的字帖就属于“窝藏”,民间也禁止他的诗文流传,可谁能想到宫中皇子竟然可以大喇喇地修习呢?其实修习父亲的瘦金书更好,更讨父亲的喜欢,赵熹能仿个六七成像,但也只是“一点似羲之”。有三四成的不像,瘦金书也就不是瘦金书了。
他不习惯这样断金挫玉的笔锋。
明晃晃摄人并以此得意,不是他的风格,他的字体圆融绵软,针藏在里面而非掠在外面。
当然,其实他内心还有一些遗憾,大抵天下无论是谁想要修习书道,总得去拜临王羲之,可赵熹虽然贵为亲王,也只能权且在宣和殿借阅王羲之的字帖,并不许带走——坊间固然有他人的临摹本,那赵熹是看不上的。
“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庄子说,万物平等,生命是在消亡,而消亡也意味着新的生命,即使是刚出生的婴儿和活了八百年的彭祖也是一样的,抛弃束缚,追求宁静,人才可以获得真正的“逍遥”,得到大道。
可。
把生和死等同是不真实的,把长命和短命联系起来的说法更是妄言,如果万物生来平等,大家争抢的又是什么呢?哪怕是赵熹这样的亲王,享受王朝最高级别的待遇,也要为自己的未来赌博。
有的时候他会思考这趟回去以后会获得什么,因为没有先例,很有可能赵煊会封他一些无关紧要的头衔,或者说是一些赏赐,他仍然不会获得什么权力,相当于白来。
可是不出来,就连思考的可能性也不会有,生命的意义在于什么?
他陷入一些恒久的思考,生命如同温吞的水,文火慢煮,赵熹感觉自己总有一天会熟,熟了就是不去想这个事情了,也许意义本身就没有意义。
“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
“大王。”康履对他说,“热水来了。”
赵熹的笔尖顿了一顿,“悲夫”的“悲”字,心上多了浓重的一点,他说:“不洗了。”
他昨天就决定断裂开这种危险的关系,今天就付诸行动,绝不给自己完美的出使履历上添任何一点不光彩,他要用这份履历获得一点生命的意义。
康履有些遗憾,因为他也想洗澡,赵熹拒绝热水等于他也没戏:“怎么不洗,这天可越来越热了。”
赵熹投了笔,心情没来由的很差,因为他做了一件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在出使金营的时候他的情绪都没有这么差过,因为出使起码是有自愿成分在的。
可禁令、规则、意义一起摆在眼前,赵熹失败了。
他是一个很喜欢及时止损的人,并且不爱后悔,既然和乌珠有任何一点别的什么关系都会让事情变得麻烦起来——当然他可以把握这个度,让乌珠继续为他鞍前马后,但赵熹曾经在艮岳里看过宫人们为父亲训练禽兽,他心里知道,即使再温和的禽兽也有反抗的时候,更何况是人——把握不好这个度,迟早被反噬。
那么,干脆不要有这个开始。
“不出汗就不洗了,浪费时间,我明天还要早起。”
他的确明天还要早起陪宗望打马球,宗望得到宝石马鞍以后看起来兴致非常高,康履扁着嘴出门对烧了热水的人说:“今天不要!大王明天要早起,先睡了。”
赵熹来金营将一个月,这是头一次晚上不洗澡,亲兵们面面相觑,最后,把浴桶就地一放,拔腿左边乌珠的营帐跑。
康履见他们走了,也没好意思去碰热水,心里很遗憾赵熹为什么今天睡得这么早——也许是困了?可他回到营帐中的时候,赵熹也没上床,而是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赵熹摸摸自己的脸,站起来:“换衣服睡觉了。”
因在军营,赵熹一贯穿袍不穿裙,以便于行动,那天他穿了一件白色的夹绵袍,销金的落花流水纹勾勒在上面,康履去给他解袍上的腰带,可带子刚解开,一阵冷风就吹过。
赵熹往外看去,乌珠出现在门口,沉默着。
外面影影绰绰的篝火照过来,赵熹闻到一股烟味。他拎着腰上那根玉銙带,很公事公办:“郎君……”
乌珠说:“你叫我什么?”
赵熹笑了笑,立刻改口,但这改口显得那样刻意,一听就知道不是真心:“这么晚了,四哥是有什么事吗?”
乌珠对康履道:“出去。”
康履欲哭无泪,看起来真的很想出去,但又怕赵熹说他,在获得赵熹许可后立刻贴墙滚蛋。
帐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乌珠问赵熹:“你是因为明天要早起陪斡离不打马球才不洗澡的吗?”
谁也不知道两件事情的联系是什么,但似乎只要赵熹点头,这就顺理成章:“他在下午的时候在外面骑马摔倒,连挪动也不行,就地休息了。明天绝不可能打马球——你现在还洗澡吗?”
赵熹垂着眼睛,他感到手里那条腰带,腰带上面的圆形玉块深深硌着他的手:“不洗。四哥穿的这样少,赶紧回去吧,不要着凉了。”
乌珠有点不解地看向他,因为眼睛黑黝黝的,所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会回去的,你急什么?”他好像听不懂赵熹赶他一样,甚至还走了进来。
寂寞,苦闷,禁忌……
危险!
赵熹心里警铃大作,乌珠忽然从背后拎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鼎,这个据说有两千年历史的武王小鼎并没有被好好爱护:“给你。”
赵熹没反应过来:“你不是要留着腌菜吗?”
乌珠有点恼怒:“我有病吗,拿这个锈盒子腌菜,不怕被毒死?”他把青铜鼎递给他:“不是你要吗?”
赵熹定定地看着他,没有接,也没有否认:“那你今天就什么都没有拿到了。”
的确,除了这个青铜鼎,乌珠一无所获,他有几千兵马,但事实上,在宗望的军营里,他和赵熹一样是一个外人。
乌珠并没有说什么“别的我都看不上”一类的大话,虽然在赵熹面前,他经常把宗望手底下那堆将领形容成猪狗,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天才:“那你拿东西和我换。”
赵熹愣住了,乌珠很不自然地说:“我是说,你也知道,我今天只拿了这个东西,而且也是为你拿的,给了你,就什么也没有了。如果你过意不去,可以拿别的东西和我换。”
可这个鼎只要一文钱。
赵熹没有说出口,他只是用掌心反复碾腰带上的玉。
看,这个人多喜欢他!赵熹有一点得意,有一点骄矜,甚至还有同病相怜:“四哥,你要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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